我要成为一片海‖张二棍

张二棍,原名张常春,1982年生于山西代县。曾获《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赵树理文学奖、黄河文学奖、西部文学奖华文青年诗人奖、《长江文艺》诗歌双年奖等。出版有诗集《旷野》《入林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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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

永远是夺目的金黄,却永远无法收获
一片麦田,摆脱了皮尺的丈量
所以足够辽阔,让每个驻足的人
都为之震撼,并在内心
筹建着各自的粮仓。画中的小径
几百年了,尚有昨夜的泥泞。车辙新鲜
宛如,刚刚有马车驶过。驾车的人
一定是个老手,可能是去娶亲,也可能去
送葬……这有待考证。远处的尖顶教堂
影影绰绰,仿佛随时会消失
我站在这画前,屏住呼吸
听见了,唱诗的声音
顺着风,穿过世上所有的小路
也穿过,麦田前的玻璃框
来洗礼,一个永远徘徊在
异域的,陌生的我

在乡下,神是朴素的

在我的乡下,神仙们坐在穷人的
堂屋里,接受了粗茶淡饭。有年冬天
他们围在清冷的香案上,分食着几瓣烤红薯
而我小脚的祖母,不管他们是否乐意
就端来一盆清水,擦洗每一张瓷质的脸
然后,又为我揩净乌黑的唇角
——呃,他们像是一群比我更小
更木讷的孩子,不懂得喊甜
也不懂喊冷。在乡下
神,如此朴素

入林记

轻轻走动,脚下
依然传来枯枝裂开的声音
迎面的北风,心无旁骛地吹着
倾覆的鸟巢倒扣在地上
我把它翻过来,细细的茅草交织着
依稀还是唐朝的布局,里面
有让人伤感的洁净

我折身返回的时候
那丛荆棘,拽了一下我的衣服
像是无助的挽留。我记得刚刚
入林时,也有一株荆棘,企图拦住我
它们都有一张相似的
谜一样的脸
它们都长在这里
过完渴望被认知的一生

独坐书

明月高悬,一副举目无亲的样子
我把每一颗星星比喻成
缀在黑袍子上的补丁的时候,山下
村庄里的灯火越来越暗。他们劳作了
一整天,是该休息了。我背后的松林里
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它们飞了一天
是该唱几句了。如果我继续
在山头上坐下去,养在山腰
帐篷里的狗,就该摸黑找上来了
想想,是该回去看看它了。它那么小
总是在黑暗中,冲着一切风吹草动
悲壮地,汪汪大叫。它还没有学会
平静。还没有学会,像我这样
看着,脚下的村庄慢慢变黑
心头,却有灯火渐暖

大风吹

须是北风,才配得
一个大字。也须是在北方
万物沉寂的荒原上
你才能体味,吹的含义
这容不得矫情。它是暴虐的刀子
但你不必心生悲悯。那些
单薄的草,瘦削的树
它们选择站在一场大风中
必有深深的用意

旷野

五月的旷野。草木绿到
无所顾忌。飞鸟们在虚无处
放纵着翅膀。而我
一个怀揣口琴的异乡人
背着身。立在野花迷乱的山坳
暗暗地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
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
我害怕。一丝丝风
漏过环扣的指间
我害怕,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
都会惊起一只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当它无助地回过头来
却发现,我也有一双
红红的,值得怜悯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脱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
相拥而泣的亲人

搬山法

愚公怀着深仇般,移走的那座山
又在此时、此地
如一道紧箍,为难着我
没有谁,容许我
成为下一个,不知疲倦的愚公
没有谁愿意,提供一处大地广袤
而人群稀少的原野,接纳一座
被羞辱过的,百无一用的荒山
愚公啊,荒山啊,这折磨着你们的无用
也正折磨着我。我无意做一个
疲惫的愚公,也不想成为一座
命运叵测的荒山。这些年
我不舍昼夜,研习着搬山法
只求摆脱这遗世又困厄的无用
这丧家犬般的无用。我不想
既是,笨拙而无用的愚公
也是,沉重而无用的荒山
我不愿目睹,我这苦命的一生
都在徒劳地,搬运自己着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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