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诗歌赏析:《隐藏的乐曲》[瑞典]绥斯特兰德
《诗人小传·厄斯顿·绥斯特兰德》
瑞典当代杰出诗人。1975年被选为瑞典文学院院士,1978年获小诺贝尔文学奖。他是天主教的忠实教徒,并忠于欧洲中世纪的世界观。在文学上他爱好和研究过法国的现代主义。他的诗歌带有知识分子的敏锐特征,又具有浓厚的现代主义色彩。其诗很少写现实的实在生活,而主要抒写内心世界、精神宇宙和思想河流,常有凄凉的气氛和孤独奇特的意象。有时由于过多地使用暗示和象征而显得晦涩难懂。著作颇丰,主要作品有诗集《揭幕》(1950年)、《陌生的黑暗,陌生的光明》(1955年)、《每天都被创造的世界》(1960年)、《宝瓶星座》(1967年)等。
“欢乐吧,先生。我们的宴会到此结束。”
一
地壳的时间。
银河星团的时间。
鹡鸰的时间。
从前:
一次海洋的迁移,
一个该仿效的浪头。
现在: 无数颗
阳光照亮的尘埃震颤
在每扇打开的窗户里。
在方程式的圆花窗里。
在数学的大教堂之中——
一个依然和我们,
和人的理智与感觉,
和测量的人们生活在一起的世界——
他们发现新的,正在消散的
地平线以外的星团
并向着回声
伸展,在海洋之冰、陆地之霜
和城里的不眠之夜以外
那边,大地的水枯竭——
我们爱过的,爱的声音……
坚忍不拔
我们探求解放物质本身
解放冻结的心灵。
有个时代: 人的时代……
二
夜里闪光的云层,
暗淡的星云划过的时候
我听——不听
在遥远的海洋
降临死寂的
那沉没的大教堂之钟
在我闭上的眼睑内
我听见一个搏动的宇宙
(北岛 译)
【赏析】
厄斯顿·绥斯特兰德是瑞典当代杰出诗人,他在瑞典诗歌史上占有十分突出的地位。他一生信奉天主教,终生维护中世纪的世界观和道德信仰,在艺术上对法国的现代主义文艺思想及其作品尤感兴趣。他的诗歌中常常会出现孤独的意象和凄凉的境界,有敏锐的感觉和诗意的光明,但有时由于过多地使用暗示和象征技法而显得晦涩难懂。他的诗很少直接去描绘现实生活的本来面貌,大多抒写广阔无边的内心世界和变化万千的精神宇宙。本诗也是如此。
诗歌开始部分“欢乐吧,先生。我们的宴会到此结束”,营造了一个富有启示性的场景: 热烈、狂欢、团聚和尽情享受的宴会结束了,宴会上伴奏的乐曲也飘散在渐渐空旷的房间里。但是,敏感善思的诗人却似乎用心灵再次聆听出了一支“隐藏的乐曲”,感受着人类从永恒中传送出来的音乐之声。诗人在一次盛宴结束后,在寂静中享受着孤独,并苦苦思索与探寻着时间、宇宙、人生等形而上的问题。
时间是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因素,深受法国现代主义文艺思想影响的诗人,创作这首诗歌时也凸显了时间的因素。诗人“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时间在这里波澜壮阔,无垠无尽。这里的时间既可以是时间上延伸至亿万年前的“地壳的时间”,又可以是空间上无限广阔的“银河星团的时间”,还可以是弱小动物“鹡鸰的时间”。诗人开阔的想象力如同一只实验中的漏斗,将平常人难以数说的众多时间因素,筛选、熔铸在精炼的诗句中,对世界、历史和人类的无限感慨和神思,也都凝结在这三句诗中。从前,海洋活动频繁,巨浪滔天,风雨变幻,处处充满着崇高的壮美;但是现在,沧海桑田,逝者如斯,似乎一切也都归于平静,安静得即使是阳光照亮的尘埃震颤也可以被感觉得到。通过“从前”和“现在”的对比,人类的历史、浩瀚的宇宙、绵延的时间、开阔的空间,这一切都在诗人充满智慧想象的脑海中翻腾涌动,即便人类历史渐行渐远,诗人依旧可以与那些仍在测量和探索的人们一起,发现“新的,正在消散的/地平线以外的星团”,并且听见那星团正在发出的“回声”。
诗人的思想敏锐而复杂,他向往着从前波澜壮阔的海洋,但也看到了今天仍然存在于阳光下的尘埃;他感受着人类历史和创造的延续和伟大,但是也看到了“冰”、“霜”和“大地的水枯竭”;他欣喜着宴会的狂欢与热情,但似乎也享受着曲终人散后独自聆听和享受“隐藏的乐曲”;但是诗人的可贵之处在于,他在那正在消散的星团的回声中,听到的是“我们爱过的,爱的声音……”诗人没有丧失对人类和人生的希望,他看到了人类坚韧不拔的高贵品质,并且坚定地将自己所处的时代命名为“人的时代……”坚韧不拔是人类的骄傲,是人类生存于宇宙的立足之本。正是坚韧不拔,使人类历尽沧桑,不仅解放物质,还解放冻结的心灵。
诗人的思考经历过一次小小的波动,“夜里闪光的云层,/暗淡的星云划过的时候/我听——不听”。这是作者的自我拷问和灵魂炼狱,但是作者并不是沉浸在小我的封闭世界里,而是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和人类、历史与精神世界紧密相连。夜幕降临,尽管星空闪烁,但是星云暗淡,而“在遥远的海洋”上,大教堂之钟已然沉没。黑暗,死寂,阴森恐怖,诗人苦苦思索、挣扎、选择着:“我听——不听”呢?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并非总是充满了阳光雨露和鲜花歌声,曲折坎坷甚至杀戮也如影随形,历史在曲折中前进。诗人既赞美人类的探索精神,歌唱人类的“坚忍不拔”,但也清醒地意识到阳光之下也有尘埃,星空之中也有暗云,一股强烈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跃然纸上。
尽管如此,作者对人类的前途与世界的未来充满信心,“在我闭上的眼睑内/我听见一个搏动的宇宙”。人类的物质和冻结的心灵终将会得到解放,“人的时代”已经来临,而“我们爱过的,爱的声音”也正在回响,即便偶有尘埃和暗淡星云,那坚韧不拔的人类精神,不正是那支被作者聆听到的“隐藏的乐曲”吗?是的,狂欢的宴会已经结束,但是人类的探索、人类物质和精神的解放仍在继续,浩渺的宇宙的搏动不正是世界的最强音吗?作者清醒地看到了人类历史鱼龙混杂,菁华与糟粕互见,但作者对人类的探索和发现充满了信心,仍然尽力讴歌和赞美着人类精神。
在这首诗歌中,作者“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诗歌的时间、空间跳跃极大,诗人既讴歌与赞美人类精神和品质,也看到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尘埃与暗淡,思考很有深度。在诗歌中,作者将孤独的个人体验与其对生命的礼赞和对广阔历史的讴歌结合在一起,富有极强的历史纵深感。
(周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