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203：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读《既生魄》

文/望月听雪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古人的诗总是余音淼淼，引人遐思，美好得如清朗皓月、不染荷莲，是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希冀过于美好，因此才使得“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才有“天为谁春”的嗟叹。纳兰容若匆匆的短促一生，风采卓越，情深似海，但亦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情之一字，于芸芸众生，未必皆是矢志不渝，“乱花迷眼，几经沧海，几人为故人忧？月缺月圆，几世变更，谁人对月长叹？花开花谢，几人葬花长泣？”秋风瑟瑟叶飘零，叶落归根，但随风而逝的是不变的情怀，他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本书所记，得自江南钞本。然卷中散记涂浚生情事，披肝沥胆，触目惊心，又摧伤怆恻，发人幽思。地名、朝代、岁月，多有不详，故成书只专意于人事，不拘时空，虚以涂家纪年及知名都市替之。”缘起缘灭，开篇便有一段神祗间的对话，自朗朗上天俯视着凡尘间砂砾蝼蚁，恍若红楼清梦一段，又似草木摇落之情，“昨夜闲潭梦落花，落月摇情满江树。”

涂浚生，惊才艳艳，弹得一手好琴，于琴声间捕风揽月，一生遇人无数。少年时代，深陷“神圣而经典”的爱情困境不能自拔，继而转向“契约中大能”的婚姻而以失败告终，结果在自由而孤独的恋爱中绝望，几番“死了又死，生了又生”，终有所醒悟，在痛中见了光。

“古人谓夜光为魄，阴之精神，喻月光。生长中的月，叫做'既生魄’；渐已式微的月，叫做'既死魄’。月之初，为朔；月之中，为望。自朔至望，为上弦；自望至朔，为下弦。朔不满黑，望无至圆，一切总是错落着，并无完全。亮的时候，总带着黑，所以，十分月好，不照人圆；黑的时候，又也有亮线，所以，月黑风高，暗藏生机。”古代以月的圆、缺、晦、明记录日期，魄、霸指月未盛明时所发的光，月既生而未大明称之为"既生魄"，实则没有满月，只有眼睛的错觉。人生亦然，过犹不及。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此消彼长间，“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三五明月满，盈盈不自珍。青苔空萎绝，白发生罗帷。可怜瑶台树，灼灼佳人姿。碧华映朱实，攀折青春时。岂不盛光宠，荣君白玉墀。但恨红芳歇，凋伤感所思。”

裴珏铭一段对于此生所爱的向往，“我要一种我喜欢的感觉，聪慧而得当，默默走在你边上，心里起伏又释然，有眼泪但不悲情，有欢喜但不疯狂，像一朵樱花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涂浚生嗤之以鼻，“桃花你嫌它浮了，梨花你嫌它贱了，牡丹你嫌它艳了，玫瑰你嫌它娇了，那么，梅花呢？为什么一定是樱花？我认为，你那种感觉应该是梅花。”珏铭坚定心之所系，“只有樱花，似有若无，弃不得，求不来，只是在那里，有永恒的距离。”“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裘菲，邻家小女孩，豆蔻芳华，清丽纯真，身上永远洒满雨露阳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春煜，“从古典文学的深处走来，又轻松出入拉丁风格的电影”，亦中亦西，“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涂浚生的少年时代，便是与这两个女子有些纠葛了，尤其是春煜，校园里的一抹芳菲，起初远观，之后慢慢走近。

“西域的深谷，树上挂满人面花首，但笑不语，频笑则落。就是说，笑多了，就凋谢了。你不觉得这里的花也像笑脸吗？对着我们笑，我看再笑一会儿就要落了。”这是两人静坐，浚生看着春煜的笑颜说的一段笑话，然后就是时光静好，“静处的时刻，只有花叶的摩挲和日光往来的气息，瀑布隆隆持久而失声。时光就此停止，抽出一块，吊起这两个人在半空，后面还衬着舞台的天幕。”两人希冀着“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不知是否因了春煜的名字中有个煜，不自觉令人想起李煜，是否印证了最后的结局，“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

而曾经的邻家小妹妹，临别一曲《夏日里最后的玫瑰》尽在不言中，“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多年以后，才知原是“泪满罗衣酒满卮，一声歌断怨伤离。早知惹得千般恨，悔不天生解薄情。”

涂浚生一生中走走停停的女子，闵怡之、玫美、朱媛、红遥飞等等，一如红楼里贾宝玉众多的莺莺燕燕一般，名利场中、脂粉堆里，有“才自精明志自高，千里东风一梦遥”，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有“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亦有“展眼吊斜辉，湘江水逝楚云飞”，欢喜冤家终究好景不长，倏忽经年，转瞬间便“心有执念空对月，徒留惆怅复往昔。”“空有执念了残生，徒留伤悲忆旧梦。余成惆怅盼来世，满目河山复往昔。”

而那些连名字亦未留下的，“小房小舍的，片瓦碎砖的，一脚踩过去就罢了。”更有甚者，如春煦，并不是他的女子，却在他的生命中做了一回过客，春天的时候病死了，葬在苏州一处公墓，碑上有铭文：“蓝花不多，我是其中一朵。”

“时间，是俗世的标签。空间，是生命的牢监。” 涂浚生，裘菲，卑厥黎，引跃如……你方唱罢我登场，颠倒的众生相里，初恋、失恋、背叛、情迷、嗔怪、痴嗔，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爱的气息，非兰非麝，却令人九死不悔。“人最深刻的悲剧，不是沉沦，而是不能彻底沉沦。”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鸠。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又还是、宫烛分烟，奈愁里、匆匆换时节。都把一襟芳思，与空阶榆荚。千万缕、藏鸦细柳，为玉尊、起舞回雪。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