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纪事60年 六十一、看到郭杰的病状心如刀绞
六十一、看到郭杰的病状心如刀绞
2004年8月27日 星期五 晴
大约21:00，司机说：“到了北医三院。对面是医院的南门，从南门进去就是一楼。”付费88元（在公路上已付过桥费10元），向他表示谢意后，与从军横过公路进入北医三院的南门，向值班的保安说明了情况。经过水泥地面的场地，踏着阶梯而上，来到了急诊科大门左边的服务台，有两名女士在值班。
在服务台前，我小声地问道：请问，清华大学转来的郭杰在哪个房间？
未等服务人员回答，即刻听见西边走廊里传来了一个女声：“噢，郭杰在这边房内。”只见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姑娘，手里提着什么东西来到了台前；如此同时，西边走廊里的一位五十开外的女士和几个男孩子来到了近前。我明白，这是陪护杰杰的老师和同学，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注：后来，知道那个姑娘叫陈婧，是杰杰的同班同学，也是学校的保送硕士生。】
你是郭杰的父亲吧？女士问道。
听声音，是上午给我家打电话的丁老师。我连忙放下了提着的布书包，双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回答：是的，我是郭杰的父亲。您是丁老师吧？
是的，我是丁老师。
感谢您，感谢同学们。您受累了。
没什么，没什么。随即，丁老师问我身边的从军：你是郭杰的舅舅吧？
从军一边回答一边握住了丁老师的手，说：感谢您，您辛苦了。
感谢同学们，你们辛苦了。我与一个同学握手后，移动了脚步，一边与其他同学握手一边说道：感谢你们照顾郭杰，你们辛苦了。
稍后，我要去看望杰杰，恨不得一步跨到他的身边。丁老师走在前面，我和从军跟着走去。来到了西边走廊尽头的急诊观察室，来到了十三床——杰杰的身边。此时，陪护在杰杰身边的那名女生和一名男生，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看到杰杰的状况，我惊呆了！我的天哪，怎么会是这样啊！我含着眼泪,默默地站在杰杰的头部左边，双眼呆呆地望着他……杰杰的头部朝北，平躺在床上，上身穿着红色T血衫。化纤产品的白色被单盖在腰际遮盖着下身，双脚外露。双目紧闭，嘴巴微张（似乎用嘴巴呼吸），嘴唇呈暗红色并且现出干燥现象；脸色蜡黄，额头上显见细微的汗珠。右手平放在床上，左手曲搭在大腿弯处；左手上扎着针头，吊瓶挂在他的头部左边，点滴速度很慢。床的左边挂着透明的塑料尿袋，尿袋的上边是导流管，隐见下身未着短裤……（杰杰的右边是木板，木板的另一边是病床。）
我的眼前闪动着无数金光， 眼泪禁不住无声地涌了出来……杰杰啊杰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俯身轻轻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觉得烫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面，他没有任何反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两臂和双手，起初没有任何反应，稍后才见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一下，随后没有任何反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左腿、左脚，略微有一点反应；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右腿、右脚，全无反应！顿时，我的眼泪落在了被单上，心如刀绞！我流着眼泪，不禁暗暗担心：“完了，昏迷不醒，瘫痪了！”几乎瘫软下去的我，被从军扶住了，我默默地望着昏迷不醒的杰杰，几乎失声痛哭……
从军扶着我缓缓地来到杰杰的头部左边。看见那名女生俯身在杰杰的左耳边，听见她在轻轻地呼唤着：“郭杰，郭杰，你醒醒，你的爸爸来了，你的舅舅来了……”她连续呼唤了几遍，才看见杰杰微微睁开了双眼，眼球没有转动的迹象，头部也没有动弹，没有言语，没有表情；瞬间，他闭上了双眼，依然静静地平躺在床上……
看到这一切，联想到上午女医生的话“可能要做开颅手术”，心如刀绞！几乎失声痛哭的我，紧咬着嘴唇，哽咽着向门外缓缓地走去，在观察室外面沉重地坐在了走廊里的条椅上，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的——娘也……杰杰啊杰杰，你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我的娘也，救救杰杰啊……我的娘也，怎么办啊…… 从军来了，默默地坐在了我的身边，轻轻地扶着我的肩头。
丁老师来了，同学们来了，站在了我的面前。
宣泄了苦痛的情绪之后，我止住了哭声，只是抽泣……
听见丁老师在安慰：郭杰会好的，能够治得好的，你不要太伤心……
听见同学们在安慰：您要保重身体，不要把自己拖垮了……
我机械地重复着：谢谢老师，谢谢同学们……
我依然低着头，依然在抽泣。那名女生递给我一杯热茶，小声地说：“伯伯，喝口热茶。” 我说了“谢谢”之后，呆呆地端着热茶，含着眼泪缓缓地说：郭杰的命苦啊……我们的家庭，多次惨遭灾难，前面的两个儿子都因病夭亡，只落得人财两空、举债度日……郭杰的成长，经历了不少的坎坷，治疗左、右脚大趾发炎，长达三年；1998年7月中旬，他的左脚肌腱不慎被割断了，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有落下残疾……现在，我们是家徒四壁，还欠下了五万多元的债务……
我说不下去了，只是低着头抽泣……
从军说：他们的家庭，真是多灾多难哪。希望丁老师向领导反映郭杰的情况。
丁老师说：我们一定向领导反映。
我说：公费医疗的手续办到医院来了没有呢？郭杰的就医费用有问题吗？
一个同学说：现在是救人要紧，钱的问题，您不要过于担心。（后来，知道他叫李文龙，是原计02班的辅导员。）
我说：郭杰住院治疗，现在用了多少钱？
那个同学说：同学们垫付了九千多元，找系里借了四千元。
我愣住了，在心里说：为什么要垫付要借钱就医呢？是来不及办理公费医疗手续吗……
丁老师即说：钱的问题，你不要过于担心了，我们会与领导商量的。已经与几个医生联系了，等一会儿他们来会诊，听取医生的意见之后，我马上回学校向领导反映郭杰的病情。你不要过于担心，学校会想办法抢救郭杰的，毕竟郭杰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我和从军向丁老师表示了谢意。因为惦记着杰杰，我和从军以及老师、同学们第二次走进了观察室。那名女生和一名男生陪护在杰杰的床边，我向她/他们表示了谢意。
杰杰的状况依旧，我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杰杰，看到他的病状，心里在滴血啊！想到可怕的后果，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含着眼泪哽咽着缓缓地走出了观察室，沉重地坐在了走廊里的条椅上，禁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录注：9月21日郭杰出院以后，有同学对我说：“那天晚上看到您涕泪横流、伤心痛苦的样子，我们真是担心您的身体。”我说：看到郭杰的惨状，想到可怕的后果，心如刀绞啊，精神都快要崩溃了。我当时的情感，恐怕你们一生也体会不到。所以，希望你们好好地照顾自己。】
21:50左右，在急诊科的神经科进行会诊。在场人员：主治医生，值班医生，放射科的李军，住院部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副组长李坚，放射科的负责人；我、从军，丁老师和几名同学。主治医生向我们简短介绍了郭杰的病情后，李军和李坚看了郭杰的影像（片子），又把片子放在墙壁上的显影灯上进行了分析，然后谈了各自的意见。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语，默默地记住了主要内容：
李坚：脑内的出血量很小，栓塞的可能性不大，肿瘤的可能性也不大。看来，AVM（血管畸形）的可能性比较大。郭杰的左额顶叶有病变，可能就是这个地方引起了癫痫大发作。（他向我、从军、丁老师和几个同学解释）血管畸形，就是动脉和静脉交汇处的血管不正常。如果确诊是血管畸形，就要进行开颅手术，把不正常的血管拿掉，然后植入人造血管。
李军：现在，脑内有少量的出血现象，如果不做DSA（血管造影）就不能确诊，不能确诊就不能做开颅手术，否则一旦做了开颅手术而不是血管畸形怎么办？郭杰这么年轻，又是清华的保送硕士生，如果因为我们的不慎而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我建议先做血管造影。
放射科的负责人（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仔细地看了看显影灯上的影像，与几个医生谈了有关情况之后，用他的手机拍下了影像上的部分内容，说是明天送给XX教授看一看，征求XX教授的意见，以利于郭杰的治疗。他在郭杰的病历上写下了意见后，说是有事而离开了。
【录注：郭杰在急诊科的病历号 1170328。三天后，才知道放射科的负责人在病历上写下的意见：“马上进行DSA。”后来，之所以延误了血管造影的时间，主要原因是我们来医院时没有带上较多的现金，导致杰杰遭受了更大的痛苦，我和从军以及老师们、同学们承受了更大的精神压力。当然，在我看来还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医院的体制问题，即先交钱、后治病。二是学校的制度问题，就是不能贸然为郭杰垫付较多的现金。三是赵老师的思想顾虑，她考虑到我们的困难，出于好心尽量为我们节省就医费用。由于以上种种原因，耽误了郭杰的治疗。其实，后来做了磁共振等等，费用超过了血管造影的费用。尽管如此，我们依然感谢医生和护士，感谢老师们和同学们。详细情况，见后面的记录。】
主治医生看了看放射科负责人的意见，又与几个医生耳语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谈了以下几点：
1.目前，癫痫大发作基本控制了，现在没有出现持续性强直的症状，说明治疗有效果。还要观察两天，到星期一看情况再商量具体的治疗方案。
2.我们尽力为郭杰治疗。家属和老师、同学也要好好照顾郭杰，千万不能大意。
3.家长要作好思想准备，一旦进行开颅手术，费用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也了解郭杰的家庭情况，但是为了救命，家长、家属和学校都要想办法筹集郭杰的就医费用。（我本想问一下需要多少费用，却未开口，只是默默地听他说下去。）
4.再强调一次，郭杰的病情很严重，这几天他的身边不能离人，要配合我们对郭杰的治疗。赶紧想办法筹集就医的费用，以免耽误了郭杰的治疗。
我在心里说：筹集费用？难道，郭杰不能享受公费医疗吗……
22:40左右，丁老师和几个同学乘坐331路公交车回学校。（北医三院南门东边不远处是331路公交车站，晚上11:00停运。南门的对面，大多是小吃店，均为平房。）
一名男生买来了一碗小米粥，说是喂给郭杰。我和从军来到了杰杰的床边——只要看到杰杰的病状，我就难受，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陈婧蹲在杰杰的头部左边，端着一碗小米粥，用小汤匙挑起米粥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两下之后，在杰杰的左耳边轻轻地呼唤着：“郭杰，郭杰，张开嘴，吃米粥。”杰杰没有任何反应。陈靖连续呼唤了三次，才看见杰杰微微张了嘴（从军已经把杰杰的头部略略摆向左边，以利于吞咽），依然闭着双眼，依然没有表情没有动弹，更没有言语。陈靖把小米粥喂给杰杰，他缓缓地吞咽了；在陈靖的呼唤下，杰杰又微微张了嘴，陈靖又喂给米粥……
那名男生小声地对我说：郭杰一直不能吃东西，只是喂给他一点白开水。
我含着眼泪说：“谢谢你们，照顾郭杰……”看到杰杰的病状，心里难受说不下去了，我缓缓地走出门，在走廊里沉重地坐在了条椅上，禁不住抽泣起来……
从军来到我的身边，小声地说：“杰杰只是喝了六口小米粥，然后闭上了嘴巴。”我问：“其他同学，休息了没有？”他说：“陈靖和那个男生陪护在床边，其他同学轮流值班。”我说：“多亏了同学们，感谢他们……”
从军扶着我来到大门口，看见救护车来到，有人从车上抬下了病人。医生给病人做检查，有几个人在围观。我无心观看，坐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上，与从军默默地坐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