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青娥》原文、翻译及赏析
聊斋志异《青娥》原文霍恒,字匡九,晋人也。父官县尉[1],早卒。遗生最幼,聪惠绝人。十一岁,以神童入泮[2]。而母过于爱惜,禁不令出庭户,年十三尚不能辨叔伯甥舅焉。同里有武评事者[3],好道,入山不返。有女青娥,年十四,美异常伦。幼时窃读父书,慕何仙姑之为人[4]。父既隐,立志不嫁。母无奈之。一日,生于门外瞥见之。童子虽无知,只觉爱之极,而不能言;直告母,使委禽焉[5]。母知其不可,故难之。生郁郁不自得。母恐拂儿意,遂托往来者致意武,果不谐。生行思坐筹,无以为计。会有一道士在门,手握小镵[6],长裁尺许。生借阅一过,问:“将何用?”答云:“此劚药之具[7];物虽微,坚石可入。”生未深信。道士即以斫墙上石,应手落如腐。生大异之,把玩不择于手。道士笑曰:“公子爱之,即以奉赠。”生大喜,酬之以钱,不受而去。持归,历试砖石,略无隔阂。顿念穴墙则美人可见[8],而不知其非法也。更定,逾垣而出,直至武第;凡穴两重垣,始达中庭[9]。见小厢中[10],尚有灯火,伏窥之,则青娥卸晚装矣。少顷,烛灭,寂无声。穿墉入[11],女已熟眠。轻解双履,悄然登榻;又恐女郎惊觉,必遭呵逐,遂潜伏绣被之侧,略闻香息,心愿窃慰。而半夜经营,疲殆颇甚,少一合眸,不觉睡去。女醒,闻鼻气休休;开目,见穴隙亮入。大骇,暗摇婢醒,拔关轻出[12],敲窗唤家人妇,共爇火操杖以往。则见一总角书生[13],酣眠绣榻;细审,识为霍生。推之始觉[14],遽起,目灼灼如流星,似亦不大畏惧,但靦然不作一语。众指为贼,恐呵之。始出涕曰:“我非贼,实以爱娘子故,愿以近芳泽耳[15]。”众又疑穴数重垣,非童子所能者。生出镵以言异。共试之,骇绝,讶为神授。将共告诸夫人。女俯首沉思,意似不以为可。众窥知女意,因曰:“此子声名门第,殊不辱玷。不如纵之使去,俾复求媒焉。诘旦,假盗以告夫人,如何也?”女不答。众乃促生行。生索镵。共笑曰:“騃儿童!犹不忘凶器耶?”生觑枕边,有凤钗一股,阴纳袖中。已为婢子所窥,急白之。女不言亦不怒。一媪拍颈曰:“莫道他騃若小,意念乖绝也[16]。”乃曳之,仍自窦中出。既归,不敢实告母,但嘱母复媒致之。母不忍显拒,惟遍托媒氏,急为别觅良姻。青娥知之,中情皇急,阴使腹心者风示媪。媪说,托媒往。会小婢漏泄前事,武夫人辱之,不胜恚愤。媒至,益触其怒,以杖画地[17],骂生并及其母。媒惧窜归,具述其状。生母亦怒曰:“不肖儿所为,我都梦梦[18]。何遂以无礼相加!当交股时,何不将荡儿淫女一并杀却?”由是见其亲属,辄便披诉[19]。女闻,愧欲死。武夫人大悔,而不能禁之使勿言也。女阴使人婉致生母,且矢之以不他[20],其词悲切。母感之,乃不复言;而论亲之媒,亦遂辍矣。会秦中欧公宰是邑[21],见生文,深器之[22],时召入内署,极意优宠。一日,问生:“婚乎?”答言:“未。”细诘之,对曰:“夙与故武评事女小有盟约;后以微嫌[23],遂致中寝。”问:“犹愿之否[24]?”生觍然不言。公笑曰:“我当为子成之。”即委县尉、教谕[25],纳币于武[26]。夫人喜,婚乃定。逾岁,娶归。女入门,乃以鑱掷地曰:“此寇盗物,可将去!”生笑曰:“勿忘媒妁。”珍佩之,恒不去身。女为人温良寡默[27],一日三朝其母;馀惟闭门寂坐,不甚留心家务。母或以吊皮他住,则事事经纪,罔不井井。年余,生一子孟仙。一切委之乳保[28],似亦不甚顾惜。又四五年,忽谓生曰:“欢爱之缘,于兹八载。今离长会短,可将奈何!”生惊问之,即已默默,盛妆拜母,返身入室。追而诘之,则仰眠榻上而气绝矣。母子痛悼,购良材而葬之。母已衰迈,每每抱子思母,如摧肺肝,由是遘病[29],遂惫不起。逆害饮食[30],但思鱼羹,而近地则无,百里外始可购致。时厮骑皆被差遣;生性纯孝,急不可待,怀资独往,昼夜无停趾。返至山中,日已沉冥,两足跛踦[31],步不能咫。后一叟至,问曰:“足得毋泡乎[32]?”生唯唯。叟便曳坐路隅,敲石取火,以纸裹药末,熏生两足讫。试使行,不惟痛止,兼益矫健。感极申谢。叟问:“何事汲汲[33]?”答以母病,因历道所由。叟问:“何不另娶?”答云:“未得佳者。”叟遥指山村曰:“此处有一佳人,倘能从我去,仆当为君作伐。”生辞以母病待鱼,姑不遑暇。叟乃拱手,约以异日入村,但问老王,乃别而去。生归,烹鱼献母。母略进,数日寻廖。乃命仆马往寻叟。至旧处,迷村所在。周章逾时[34],夕暾渐坠[35];山谷甚杂,又不可以极望。乃与仆上山头,以瞻里落;而山径崎岖,苦不可复骑,跋履而上,昧色笼烟矣[36]。蹀躞四望,更无村落。方将下山,而归路已迷。心中燥火如烧。荒窜间,冥堕绝壁[37]。幸数尺下有一线荒台,坠卧其上,阔仅容身,下视黑不见底。惧极,不敢少动。又幸崖边皆生小树,约体如栏。移时,见足傍有小洞口;心窃喜,以背着石,螬行而入[38]。意稍稳,冀天明可以呼救。少顷,深处有光如星点。渐近之,约三四里许,忽睹廊舍,并无釭烛[39],而光明若昼。一丽人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娥也。见生,惊曰:“郎何能来?”生不暇陈,抱祛呜恻[40]。女劝止之。问母及儿,生悉述苦况,女亦惨然。生曰:“卿死年余,此得无冥间耶?”女曰:“非也,此乃仙府。曩时非死,所瘗,一竹杖耳。郎今来,仙缘有分也。”因导令朝父,则一修髯丈夫[41],坐堂上;生趋拜。女白:“霍郎来。”翁惊起,握手略道平紊[42]。曰:“婿来大好,分当留此。”生辞以母望,不能久留。翁曰:“我亦知之。但迟三数日,即亦何伤。”乃饵以肴酒,即令婢设榻于西堂,施锦裀焉。生既退,约女同榻寝。女却之曰:“此何处,可容狎亵?”生捉臂不舍。窗外婢子笑声嗤然,女益惭。方争拒间,翁入,叱曰:“俗骨污吾洞府!宜即去!”生素负气,愧不能忍,作色曰:“儿女之情,人所不免,长者何当伺我?无难即去,但令女须便将去。”翁无辞,招女随之,启后户送之;赚生离门,父子阖扉去。回首峭壁峰岩,无少隙缝,只影茕茕[43],罔所归适。视天上斜月高揭[44],星斗已稀。怅怅良久,悲已而恨,面壁叫号,迄无应者[45]。愤极,腰中出鑱,凿石攻进,且攻且骂。瞬息洞入三四尺许,隐隐闻人语曰:“孽障哉[46]!”生奋力凿益急。忽洞底豁开二扉,推娥出曰:“可去,可去!”壁即复合。女怨曰:“既爱我为妇,岂有待丈人如此者?是何处老道士,授汝凶器,将人缠混欲死?”生得女,意愿已慰,不复置辨;但忧路险难归。女折两枝,各跨其一,即比为马,行且驶,俄顷至家。时失生已七日矣。初,生之与仆相失也,觅之不得,归而告母。母遣人穷搜山谷[47],并无踪绪。正忧惶无所[48],闻子自归,欢喜承迎。举首见妇,几骇绝。生略述之,母益忻慰。女以形迹诡异,虑骇物听,求即播迁。母从之。异郡有别业,刻期徙往,人莫之知。偕居十八年,生一女,适同邑李氏。后母寿终。女谓生曰:“吾家茅田中,有雉菢八卵[49],其地可葬。汝父子扶榇归窆。儿已成立,宜即留守庐墓[50],无庸复来。”生从其言,葬后自返。月余,孟仙往省之,而父母俱杳。问之老奴,则云:“赴葬未还。”心知其异,浩叹而已。孟仙文名甚噪,而困于场屋,四旬不售。后以拔贡入北闱[51],遇同号生[52],年可十七八,神采俊逸,爱之。视其卷,注顺天廪生霍仲仙[53]。瞪目大骇,因自道姓名。仲仙亦异之,便问乡贯,孟悉告之。仲仙喜曰:“弟赴都时,父嘱文场中如逢山右霍姓者,吾族也,宜与款接,今果然矣。顾何以名字相同如此?”孟仙因诘高、曾并严、慈姓讳[54],已而惊曰:“是我父母也!”仲仙疑年齿之不类。孟仙曰:“我父母皆仙人,何可以貌信其年岁乎?”因述往迹,仲仙始信。场后不暇休息,命驾同归。才到门,家人迎告,是夜失太翁及夫人所在。两人大惊。仲仙入而询诸妇,妇言:“昨夕尚共杯酒,母谓:'汝夫妇少不更事[55]。明日大哥来,吾无虑矣。’早旦入室,则阒无人矣[56]。”兄弟闻之,顿足悲哀。仲仙犹欲追觅;孟仙以为无益,乃止。是科仲领乡荐[57]。以晋中祖墓所在,从兄而归。犹冀父母尚在人间,随在探访,而终无踪迹矣。异史氏曰:“钻穴眠榻,其意则痴;凿壁骂翁,其行则狂;仙人之撮合之者,惟欲以长生报其孝耳。然既混迹人间,狎生子女,则居而终焉,亦何不可?乃三十年而屡弃其子,抑独何哉?异已!”
聊斋志异《青娥》翻译霍桓,字匡九,是山西人。父亲做过县尉,很早就死了。霍桓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聪明过人,十一岁时就考中了秀才,被称为神童。然而霍桓的母亲对他过分爱惜,从不让他迈出家门,所以都十三岁了,还分不清叔伯、甥舅。同村有个姓武的评事,喜好道教,进山访道一去不返。武评事有个女儿名叫青娥,十四岁了,生得美貌无比。小时候偷看过父亲的书,非常羡慕何仙姑的为人。自从父亲进山修道后,她立志不嫁,母亲也拿她没有办法。一天,霍桓在家门口看见青娥,尽管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但觉得非常喜欢她,只是表达不出来。回家后就告诉了母亲,让母亲托媒人去说亲。母亲知道青娥立志不嫁,觉得不好办,霍桓便整日闷闷不乐。母亲怕儿子不顺心会闷出病来,就托人去武家提亲,武家果然不答应。霍桓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事,终究想不出半点办法。这天有一个道士在门外,手中握着一把一尺来长的小铁铲。霍桓借过来看了看,说:“这东西有什么用?”道士回答说:“这是挖掘药材的工具。别看它小,坚硬的石头也能铲进去。”霍桓不太相信。道士就用铲砍墙上的石头,石头随手而落,像砍豆腐一样,霍桓非常惊讶,拿在手中玩着,爱不释手。道士说:“公子喜欢,我就把它赠给你吧。”霍桓高兴极了,拿钱酬谢他,道士不收钱走了。霍桓把小铲拿回家,在砖石上试了几次,毫不费力就把砖石砍碎了。他顿时想道:如果从墙上挖个洞,不就可以见到武家的美人了?但却不知道这么做是非法的。等到夜深人静,霍桓翻墙出去,一直来到武家的墙外,挖透了两道墙,才到了正院。看见小厢房中还有灯光,就趴在窗上偷偷往里看,只见青娥正在卸妆脱衣。不一会儿,灯灭了,寂静无声。霍桓穿过墙壁进去,青娥已经睡熟了。他轻轻脱下鞋子,悄悄地爬到床上。又怕把青娥惊醒了,自己一定会遭到大骂而被赶走,就偷偷地躺在青娥的被子旁边,略略闻到女子的香气,便感到心满意足了。没想到他挖墙掏洞忙了半夜,已经十分疲乏,才一合眼就睡着了。青娥醒后,听到有呼吸声,睁眼一看,见有亮光从被凿开的墙洞中透进来,大吃一惊。她急忙起来,轻轻地拉开门栓出门,敲窗叫醒了丫头、老妈子,一同点了火把,拿着棍棒来到卧房。只见一个未成年的书生,酣睡在床上。仔细一看认出是霍桓。婢女们把他推醒,霍桓急忙起来,目光灼灼像流星一样,好像不怎么害怕,只是羞答答地不说一句话。婢女们都说他是贼,吓唬他,责骂他,他才哭着说:“我不是贼!实在是因为我太爱小姐,想看看她的美丽容貌。”大家又怀疑一连凿透了几道墙,不是一个孩子能办到的。霍桓拿出小铲子说出它的奇异用途。大伙一同试了试,既惊讶又害怕,认为是神仙给他的,要去告诉夫人。青娥低头沉思,好像不愿意。婢女们知道了青娥的意思,都说:“这个人的名声门第,倒也不玷污小姐,不如放他回去,让他们托媒人来说亲。等明天,就告诉夫人说昨夜遭了强盗,怎样?”青娥没有说话,婢女们就让霍桓快走。霍桓要小铲子,婢女们笑着说:“傻小子!还忘不了凶器!”霍桓看见青娥枕边有一股凤钗,就偷偷装进袖中,可是被婢女看见了,急忙告诉青娥,青娥不说话,也不生气。一个老妈子拍着霍桓的脖子说:“别说他傻,心眼儿机灵极了!”就拉着他,仍然让他从墙洞里钻了出去。回家后,霍桓不敢如实告诉母亲,只是嘱咐母亲再托媒人到青娥家去提亲。母亲不忍心拒绝他,便到处托媒人,急着为儿子另选良姻。青娥知道后,心里又急又慌,暗暗让心腹人给霍母透露风声。霍母非常高兴,托媒人去武家说亲。恰巧有个小婢女泄漏了那天晚上的事,武夫人感到很耻辱,非常气愤。媒人一来,更触发了她的怒气,气得她用手杖戳着地,太骂霍桓和他母亲。媒人害怕,逃窜了回去,把详情告诉了霍母。霍桓的母亲也很生气,说:“不成器的儿子做的这些事,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怎么能这样无礼对待我?当他们在一起睡觉时,为什么不将荡儿淫女一块杀了!”从此霍母见了武家的亲属,便宣扬这事。青娥听说后,羞愧得要死。武夫人也很后悔,但却没法禁止霍母不让她说。青娥暗自让人去婉转地告诉霍母,发誓说自己非霍桓不嫁。青娥盼话那样悲切,霍母很感动,就不再说那件事了。但是两家的亲事也不再提了。当时秦中的欧公在这个县当县令,见霍桓的文章好,非常器重他。时常把他召进县署,极力优宠。一天,县令问霍桓:“结婚了吗?”霍桓回答说:“没有。”县令细问原因,霍恒说:“从前我和已故武评事的女儿有过婚约。后来因为两家有隔阂,就终止了。”县令问:“你还愿意同她成亲吗?”霍桓不好意思,没说话。县令说:“我一定为你办成这事。”就委托县尉、教谕,去给武家送聘礼。武夫人很欢喜,婚事就这样定了。过了年,把媳妇娶进门。青娥一进家门,就把小铲子扔在地上说:“这贼寇用的东西,快拿回去吧!”霍桓笑着说:“不能忘了媒人。”珍重地佩戴着它,从不离身。青娥为人温厚善良,沉默寡言。一天三次拜见婆母,其余时间只是关门静坐在书房里,不太留心家务事。婆母有时因红白公事出门到别的地方去,她便事事都过问,处理得井井有条。过了一年多,生了个儿子,取名孟仙。青娥把孩子委托给乳妈照料,好像不大关心似的。又过了四五年,青娥忽然对霍桓说:“我们的美满姻缘到现在已经八年,如今就要长久分离了。有什么办法呢!”霍桓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青娥默默地一句话不说。妆扮好了拜见了婆母,接着转身回到屋里。霍桓同母亲追到房中问她,她已躺在床上咽了气。母子二人十分悲痛,购置了上好的棺材安葬了她。霍母已经年老力衰,常常抱着孙子思念儿媳。从此得病,卧床不起。不想吃饭,只想吃鱼羹。但是附近没有鱼,只有到百里之外才买得到。这时家中的小厮和马匹都被差遣出去了,霍桓十分孝顺,急不可待,便带着钱自己去买鱼了。白天黑夜不停地赶路,返回时走到山中,太阳已经落山了。霍桓两脚磨起了泡,一瘸一拐地走着,十分艰难。这时后面一个老头赶上来,向他,“脚是不是起泡了?”霍桓连连答应。老头便拉他坐到路旁,敲石取火,用纸包着药末,给霍桓熏脚。熏完,让他试着走一走,脚不但不疼了,步履反而更加矫健。霍桓非常感激:向老头道谢。老头阿:“什么事这样急?”霍桓回答母亲有病,又说了母亲生病的缘由。老头问:“为什么不再另娶呢?”霍桓回答说:“没找到合适的。”老头指着远处一个山村说:“那地方有一个很好的姑娘。你如能跟我去,我愿意给你做媒。”霍桓推辞说母亲有病,急等鱼吃,没有空闲去。老头便拱手告辞,约他改天再去,进村只要问王老头就行,接着就走了。霍桓回家后,把鱼烹好端给母亲吃。母亲多少能吃点东西,几天后病就好了。霍桓这才叫仆人备马一起到山村去找那老头。霍桓来到和老头相遇的地方,却找不到那个村子。他来回彷徨了多时,夕阳渐渐落山了。山谷重重叠叠,看又看不远,就与仆人爬上山头,四下一望,却看不见一个村子。无可奈何,只得往山下走,但回去的路又找不到了。霍桓心中急躁得如同着了火。正在东奔西跑时,昏暗中一脚踏空,从绝壁上掉了下去。幸亏数尺下有一条细长的平台,霍桓正好掉在上面。平台窄得刚刚能容下他的身子,往下黑得看不见底。他害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又幸亏崖边上长满了小树,像栏杆一样围护着他。他慢慢移动了一下身子,看见脚旁有个小洞口,心中暗暗高兴,就背贴着石头,慢慢蠕动着滚进洞中,心中才稍平稳了些,希望等到天亮时叫人搭救。不多时,看见山洞深处有星星大的亮点,霍桓慢慢走近,走了约三四里路,忽然看见有房屋。虽没有灯火,但却像白天一样光明。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屋里出来,霍桓仔细一看,原来是青娥!青娥看见霍桓,惊奇地问:“你是怎么来的?”霍桓顾不上说话,抓着她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青娥劝住他,问起婆母和儿子。霍桓就把家中的苦处述说一遍,青娥也惨然泪下。霍桓说:“你死了一年多了,这是不是阴间啊?”青娥说:“不是,这里是仙府。我并没有死,所埋葬的,不过是一根竹杖。你今天来这里,也算是有仙缘。”就领他去拜见父亲。只见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坐在堂上。霍桓上前拜见,青娥说:“霍郎来了!”老头吃惊地站起来,握着霍桓的手简单说了几句话,就说:“女婿来了,太好了。应当留在这里。”霍桓推辞说母亲盼他回去,不能久留。老头说:“我也知道。但迟三四天回去,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就让人摆酒菜招待他,又叫婢女在西堂上放了床,铺了锦绣被褥。霍桓吃完饭,约青娥同床睡觉。青娥说:“这是什么地方,能容许狎亵!”霍桓捉住她的胳膊不放。窗外传来婢女的嗤笑声,青娥更加羞惭。正在争执时,老头进来,叱责说:“俗骨玷污了我的洞府!马上走!”霍桓一向高傲,如今羞愧得无法忍受,变了脸色说:“儿女之情,人所不免!你作为长辈怎么能监视我们?想叫我走并不难,但你女儿必须跟我去!”老头理屈词穷,叫女儿跟他走,打开后门送他。骗霍桓刚离开门,父女俩把门关死回去了。霍桓回头一看,只见峭壁①岩,一点缝隙也没有。自己孤单一人,不知往什么地方去好。看天上斜月高悬,星斗稀疏,他惆怅了很久,由悲伤变为怨恨,对着石壁号叫,始终没有应声的。霍桓气愤至极,从腰中拿出小铲,奋力挖凿石壁,边挖边骂,瞬息间已凿进三四尺。隐隐听见石壁里有人说活:“孽障啊!”霍桓凿得更急。忽然洞底两扇门豁然打开,推青娥出来,说:“走吧!走吧!”石壁又复合上了。青娥埋怨说:“既然爱我做你的媳妇,哪有这样对待丈人的?是哪里的老道士,给你这件凶器,把人缠得要死!”霍桓得到青娥,心愿已经满足,不再说什么,只是担忧道路艰险难以回家。青娥折了两根树枝,两人各自跨上一根,树枝随即化作马匹。一路奔驰,不一会儿就来到家,这时霍桓已经失踪七天了。起初,霍桓同仆人失散后,仆人找不到他,就回家告诉了霍母。霍母派人搜遍山谷,也没有踪影。正忧虑恐慌的时候,听说儿子回来,欢喜地出来迎接,抬头看见儿媳,几乎把她吓死。霍桓简单述说了经过,霍母更加喜欢。青娥因为自己形迹奇异,担心别人知道了会议论,便请求母亲搬家。霍母听从了她的意见。霍家在外郡有房产,就选了吉日搬迁过去,人们都不知道。霍桓与青娥又一块生活了十八年,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本县一个姓李的。后来霍母老死了,青娥对霍桓说:“我家的茅草地里,曾经有一只野鸡在那儿抱了八只蛋,那里可以埋葬母亲。你们父子俩一同扶棺材回去安葬母亲。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可以留在那里守护坟墓,不用再回来。”霍桓听从了她的话,埋葬母亲后自己返回来。过了一月多,孟仙来探望父母,可是父母已经杳无踪影。问他们的仆人,却说;“去给老夫人送葬还没回来。”孟仙心中明了白,只有感叹而已。孟仙文才出众,名声很大,但是考场上总是失利,四十岁了还没有考中。后来他以拔贡的身份到京城参加考试,在考场上遇见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神采俊逸。孟仙很喜欢他,看他的卷子上,写着顺天廪生霍仲仙,孟仙不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就把自己的姓名告诉那少年,仲仙也感到奇怪,就问孟仙的家乡是哪里,孟仙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仲仙高兴地说:“小弟赴京时,父亲嘱咐说,在文场中如遇到山西一个姓霍的,是我们的同族,要与他好好相处,如今果然如此。可是我们的名字怎么这样相近啊!”孟仙问了仲仙的高祖、曾祖及父母的姓名后,惊讶地说:“这是我的父亲啊!”仲仙怀疑年龄对不上,孟仙说:“我的父母都是仙人,怎么能以相貌看他们的年龄呢。”就把过去的事情都告诉他,仲仙才相信了。考试完毕,二人顾不上休息,就叫仆人驾车,兄弟俩一同回了家。刚进家门,家人就迎出来说:昨天夜里,老太爷和老夫人突然不见了,兄弟俩大吃一惊。仲仙进屋去问媳妇,媳妇说:“昨天晚上还在一块饮酒,母亲说'你们夫妇年轻不懂事,明天大哥来了,我就没有牵挂了。’今天早晨进屋一看,已经寂静无人了。”兄弟俩听了,伤心得跺脚。仲仙还想追出去寻找。孟仙认为没用,才没去。这次考试仲仙中了举人。因为祖坟在山西,就跟随哥哥一块回老家去了。他还希望父母仍在人世,走到哪里都要打听,但始终没有音讯。异史氏说:“说起霍桓来,钻进墙洞,睡在闺房,他的性情也够傻的了;凿坏人家墙壁,还骂人家老人,他的行为也真是狂妄得很了;仙人之所以要撮合成他的婚事,只想让他长命百岁去尽孝心罢了。不过,既然已经生活到了人世之间,在男女缠绵之际生儿育女,最后居然得以完美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应当的呢?只是在三十多年中,多次遗弃他的儿子,这又是为什么呢?真是奇怪呀!”聊斋志异《青娥》赏析在蒲松龄笔下众多浪漫的爱情篇章中,《青娥》是个独特的存在。因为在以写花妖狐媚的爱情故事而著称的《聊斋志异》中,《青娥》一篇写的却是两个俗世男女一见钟情,历尽曲折而终成眷属的故事。故事的男主人公霍桓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因为少孤,加之聪慧过人,倍受母亲宠爱,很少出门,十三岁仍不辨叔伯甥舅,偶尔看到美貌的青娥姑娘,“童子虽无知,只觉爱之极。”可是青娥一心学父慕仙,誓不嫁人。霍生对青娥的一见钟情,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行思坐筹,无以为计”。偶尔有个道士自门前过,手中拿着一把小铲,说是能砍砖石如腐土,霍生爱不释手,道士索性以铲相赠。谁知这段看似闲笔的赠铲,却引发了一大段曲曲折折的故事,正所谓“勺水兴波”。以具体的、细小的、带有一定偶然性的生活事件为导火索,辗转生发,繁衍铺排,引发出波浪相接、涛峰触天的故事情节,是古代小说常用的生发情节的方法。蒲松龄笔下的情节高潮,很多都发端于“勺水”。如《促织》一文借一只小小的蟋蟀,演绎出成名一家百转而千回的悲欢故事,成为聊斋中的名篇佳作。而《青娥》中的道士赠铲,同样是借勺水生洪波,从此设下伏笔,令一个小铲生发出许多曲折离奇的故事。霍生好奇地拿着小铲到处试,只见手到之处砖石纷纷“应手落如腐”。忽然想到,如果用它凿开武家的墙,不是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青娥姑娘了吗?等到夜深人静,他凿开两重墙来到武家,俟青娥睡熟,便“轻解双履,悄然登榻,又恐女郎惊觉,必遭呵逐,遂潜伏绣榻之侧,略闻香气,心愿窃慰。而半夜经营,疲殆颇甚,少一合眸,不觉睡去”。看到此处,读者不禁哑然失笑。原以为他上人家姑娘的秀榻,会有什么轻薄之举,谁知他却酣然入梦。仅此一笔,一个天真可爱的少年形象就跃然纸上,顿时令人心胸涤荡,耳目一新。作者在此采用限知视觉,从霍生的眼中,向我们展示了他如何等到夜深入静,翻墙穿户,历尽辛苦,来到青娥房中的情景,让读者如临其境。霍生童心无邪,看到喜欢的姑娘,就已经心满意足,丝毫不知深夜人人香闺,上人绣榻有什么不妥,竟然趴在青娥身边酣然睡去。这样的情景令读者忍俊不禁,同时也忍不住为他着急。作者却并不着急,从容运笔,变幻视角,转从青娥的角度写起。青娥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值得霍生如此行为呢?作者只在前文提过一句,说她“年十四,美异常伦”,给读者留下的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人物的性格只有在事件冲突之中,才能充分凸现出来,蒲松龄深明此理。“女醒,闻鼻气休休;开目,见穴隙亮人;大骇,暗摇婢醒,拔关轻出,敲窗唤家人妇,共爇火操杖以往”,青娥不是神女,未能末卜先知,深夜梦醒,发现身边有人,必定吃惊不小。这里,作者借青娥之眼,仅用“女醒”、“开目”、“大骇”几个动词,寥寥几笔,就将当时的紧张场面渲染得淋漓尽致。特别是一连串贴切传神的动词,“醒”“闻”“开”“见”“暗摇”“轻出”“敲窗”“唤”,将一个临危不乱、沉着机智的少女形象立刻描绘得神采飞扬。而霍生的天真稚气,浑然不觉,正和青娥的机智慧绝相映成趣。青娥已经携家人仆妇,打着火把,手持棍棒,来到床前,霍生还酣眠未醒。蒲松龄偏在此紧急处使用缓笔,细细展开,不仅令读者紧张到极点,同时也使人物在冲突中的行为举止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青娥、霍生的形象于此跃然纸上,活灵活现。这样写人,比起一般小说中单纯的着眼于情节自身的惊险,显然高出一筹。不知不觉中,作者又变幻了视角,这时候读者面前的景象不是青娥眼中的,也不是霍生眼中的,而是众仆妇婢女们眼中的。“则见一总角书生,酣眠绣榻,细审,识为霍生。推之始觉,遽起,目灼灼如流星,似亦不大畏惧,但腼然不作一语。”灯光之下,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书生,睡得正香,全然不知身处危局,等到众人推他,这才猛地爬起来,意识到身在何处,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大概他半夜忙碌,只想着怎么见到青娥,却没想过被抓的后果吧。不过正因为没想过,也并不觉害怕,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丝毫不知世事艰险。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众人恐吓之下,就哭着说了实话,“我非贼,实以爱娘子故,愿以近芳泽耳。”此语稚气十足,听者不禁会心一笑,也大大松了一口气。这里直接从众仆妇之眼写霍生,却不曾提青娥的反映。直到众人要将这事告诉夫人,才写“女俯首沉思,意似不以为可”。只此一笔,青娥的心态就跃然纸上了。众人猜度她的意思,说霍生门第不低,不如放他回去遣媒前来。青娥的反映怎样呢?作者只写了三个字:“女不答”。和方才一醒之下的机智果断相比,在众人面前的青娥显得沉静寡言,含而不露。作者用以表现她的文字,简直是惜墨如金。可是越是如此,青娥作为深闺女子,聪慧机智、不声不响的保护情郎的行为才越显得合情合理。如果说刚开始她发觉床上有人时感到的只是“大骇”的话,那么眼前这个少年的痴情和勇敢分明令她心动了。相比霍生的一团稚气,她要成熟冷静得多,也深知此事的严重后果。如何在众人面前不失身份,又能表达自己的意图,实在是一件不易的事情。而作者正是通过“俯首沉思”“不答”“不言亦不怒”这几个看似简单的词语,来刻画她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的。虽惜墨如金,却绘心如画。青娥的含蓄又反衬出霍生的一派率真坦然,作者正是借此又为霍生的形象补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原来他不但有钻穴眠榻的痴情,还别有临危不惧的勇敢和从容。在描写霍生凿穴眠榻的整个过程中,作者的视角屡次转换,先从霍生的角度写怎么穿墙人室,再从青娥的角度写如何发现他,最后落脚到从众人的眼中去描写霍生被叫醒后的反映。霍生被发现,并不写他怎么想,青娥怎么想,而是借众人的几句戏言体现他的性格。而霍生和青娥这两个凡夫俗子的爱情传奇以这样的方式拉开序幕,和《聊斋志异》中那些花妖狐媚们接吻拥抱、肌肤相亲的爱情故事相比,这样纤尘不染的至纯真情,显然与众不同,却又合情合理。聊斋先生的写情之笔,真可谓高妙不俗。霍生经过一夜辛苦的历险,终于获得美人的芳心,似乎只要再次遣媒前往,美满姻缘就在眼前了。可是作者偏又在此生出无数波澜。先是他的母亲害怕再次碰壁,不愿再上武家提亲。急中生智的青娥悄悄遣心腹丫鬟“风示媪”。霍母一听之下自然欣喜,赶紧遣媒前往。谁知媒人兴冲冲来到武家,却被骂将出来。原来是一个好事的小婢将前事泄漏,武夫人正气得“以杖画地,骂生并及其母”呢。媒人逃回霍家“具叙其状”,霍母受辱,怒从心起,逢人就说此事。青娥成了人们眼中的淫女,“愧欲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但出乎青娥的意料,也出乎读者的意料。武夫人很后悔,可是对女儿的处境也毫无办法。还是青娥自己悄悄派人致信霍母,终于打动霍母,“不再复言”。可是两家论亲之事,也就此搁浅。在这段曲曲折折却终未成功论婚的过程中,青娥的机智多媒,却得到了有力的刻画。比之武夫人和霍母的冲动易怒,青娥对事情的冷静处理显然技高一筹。可是遗憾的是婚姻的自主权不在她自己手里,哪怕霍生有穿墙之技,哪怕青娥再善于应对,也没有办法打破他们婚姻的僵局。故事发展到这里,这个以一见钟情开端的浪漫爱情故事再次陷人了绝境。可是,蒲松龄偏有生花妙笔,令其绝处逢生。原来霍生深得邑宰器重。一日,邑宰问及他的婚事,竟主动替他主婚,将青娥娶归家中。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文章的前半部分,作者仅用数百字的篇幅,就将他们成婚的经过写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便是蒲松龄层层追险,节节生奇,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节艺术。层层追险的目的不仅是使情节本身波澜迭起,具有传奇性,便于充分体现人物性格的典型特征;更重要的是情节由险到夷的巨大落差,使读者的审美感受由“惊极”发展到。“快极”,获得充分的审美感受。这样的手法本是三国、水浒等章回小说惯用的技巧,蒲松龄却将其用在短篇文言小说的方寸之地中,令青娥和霍生的爱情屡次进入死地,但“处处为惊魂骇魄之文”,却“笔笔作流风回云之势”,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这种在很短的篇幅之内腾挪跌宕的功夫,不仅体现在青娥和霍生的故事中,也体现在《西湖主》《王桂庵》《促织》等篇章之中。险象丛生的故事固然能使读者目不遑瞬,心情激越,但是长时间的紧张,往往令人难以承受。哈斯宝在《红楼梦》蒙文缩译本第十八回的评点中说:“若两场热闹连在一起,便不免吵扰,不能不使人耳噪眼乏,因此中间写这一段恬静雅音,特地使读者有一番心旷神怡。”金圣叹谓此法,“有寒冰破热,凉风扫尘之妙”。蒲松龄深得此妙。霍生和青娥成婚的过程曲折而紧张,婚后的生活,作者却以散文的笔法,写得闲散、舒缓而且简略。生子,理家,闭门寂坐。这样以简略的语言叙述二人婚后闲适宁静的生活,不但舒缓了前文情节的紧张,营造出了一种清静的氛围,给读者以疏朗之感。同时,也为迎接下文又一次高潮的到来做了有效的映衬和铺垫,这样有张有弛,疏密错落,始终给读者以柳暗花明的审美感受。青娥去世了,似乎故事也该结束了。但是作者笔锋一转,又是一番风景。霍生外出访友,在山中迷失了方向,昏暗之中,一不小心坠下山岩,几乎失掉性命。历尽艰险爬进一座山洞,却遇到了青娥。原来青娥并未去世,而是得道成仙了。夫妻相见,本大喜事,却因为霍生要求与青娥同寝,被岳父认为有污仙府,一怒之下要赶他出去。霍生毫不示弱,竟针锋相对地指责岳父道:“儿女之情,人所不免,长者何当伺我?无难即去,但令女须便将去。”这样坦荡狂傲的言词,令岳父无言以对,只好答应送他夫妻离开。可是送到门口,父女却阉户而去,将霍生一人撇在门外。一夕之间,霍生迷路,坠岩,见妻复又失妻,转眼之间,历尽悲欢离合,酸甜苦辣,胸中自是百感交集,在这种情况下,霍生奋起自“腰中出铲,凿石功进”,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作者文笔摇曳变幻,不禁令人拍手称快。这一段文字情节大起大落,有如瀑布飞泉,惊心动魄,有力地烘托出了霍生狂傲、痴情又不失机敏的性格。霍生很快将岩石凿开了三四尺,慌得岳父赶紧将青娥送出门来。青娥再次来到了霍生的身边,埋怨道:“既爱我为妇,岂有待丈人如此者?”仅仅只言片语,却将她对霍生既爱又恨,又好气又好笑的复杂心境描摹尽致了。文中,霍生两次以馒凿墙,都是为了看到青娥,但是两次年龄不同,情势不同,获得的结果更不相同。这种“犯中求避”的情节处理艺术,不但充分揭示了生活本身的曲折性,作品的情节也显得丰美有致;而且还起到了对比的作用。作者在两次凿墙中,同中见异,将霍生性格的变化巧妙地表现了出来。少年霍生的天真稚气和成年霍生的狂傲执著都跃然纸上,非但丝毫未觉重复,反而互为补益,相得益彰。所以两次凿墙各有各的精彩,都成为全文的高潮所在。这不但显示了蒲松龄对现实生活的熟悉,对人物性格特点的准确把握,也显示了他在情节构思上的无限经营。那只神异的小铲则是一个道具,将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演绎得跌宕起伏,曲折离奇。而读者却是读到最后,方知此之妙。青娥重回人间,一家人偕居十八年,送走了老人,夫妇却杳然失踪了。故事到这里似乎结束了。且慢,文中忽然又生波澜,出现了一个兄弟相遇的离奇故事,等兄弟匆忙回家,夫妻俩人再次杳然仙游去了。兄弟多方探访,终无踪迹。故事至此方才全部结束。这段故事,作者徐徐道来,悠闲舒缓。如果说前面的情节波澜起伏,峰浪触天的话,此时的描写则如“浪后波纹,雨后霾沐”,余波漾漾,令人回味无穷。行文一气之下,连贯条畅,又有舒、缓、疾、徐之变”,令人读来更觉行云流水,兴味盎然。如此结尾艺术,真正令人叹为观止。青娥和霍生最终消逝在白云仙乡,杳无音信了,但是他们的形象却跃然眼前,挥之不去。她们神秘浪漫的爱情故事,仍萦绕在我们心头,余韵如缕,袅袅不绝。这样的艺术效果,自然是得益于蒲松龄伸缩抑扬、曲折变幻的情节结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