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物件·时光】赵文卿系列散文之四:灯盏·鏊子

灯盏·鏊子

文/赵文卿

在《现代汉语词典》里,对灯盏的解释是:没有灯罩的油灯(总称)。从括号里的“总称”二字可以看出,“没有灯罩的油灯”应该是有许多种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这里所说的灯盏,是特指那种用陶瓷烧制的扁圆形的油灯。这种灯敞口扁平,直径大约四五厘米,像我们吃饭用的小浅子。点这种灯的时候,要把灯捻从灯盏中间的灯眼里纫上,倒上油点上就可以了。这种灯盏过去家家户户十分常见,现在已经成了难寻其踪的古董。  

之所以提到这种灯盏,是因为它使我想起许多有关的趣事。  

每到正月十五晚上,是各家点灯盏最多的时候,而最集中的地方当数村中的娘娘庙。这里有来还灯盏的,有来偷灯盏的,非常热闹。这时候,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就聚在一起,扳指数出谁家娶了新媳妇。我们这里有一风俗,谁家刚娶了新媳妇,要有人偷灯盏送去,目的是给这家照个明,来年好生贵子。主家也乐意有人送灯盏,以图个吉利。灯盏送去后,主家要拿出果肴热热闹闹招待送灯盏的人。如果哪家娶了新媳妇,而没人去送灯盏,说明这家的为人不好,新媳妇会呆在家里生闷气。  

有送就有还。来年送过灯盏的人家生了孩子,到了正月十五要还灯盏。还灯盏很有讲究,主家要抱上孩子,用托盘托上灯盏还到娘娘庙里。然后还要磕头跪拜,感谢娘娘送子之恩。这一切做完,还要把去年送灯盏的人请到家里,摆上酒席以示感谢。请送灯盏的人也有讲究,必须是去年送灯盏的那几个人,而且一个也不能少。吃过酒席嬉闹到半夜,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又来到娘娘庙,再次偷出灯盏送给这一年娶来的新媳妇,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这个时候,我们就有吃不完的果肴、酒席。那时吃的紧缺,而这一晚上,我们大饱口福,肚子吃得溜圆,觉得一年中天天如此该多好啊!  

除了给人家送灯盏,过年自己家也要点灯盏。门口两边,井台上,牲口屋,甚至坑塘沿都要点上灯盏,到处灯火辉煌。有时陶制的灯盏不够,就用萝卜头做几个代替。灯盏用油不一,有的用煤油,有的用麻油,还有的用棉花油。用麻油和棉花油的灯盏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家里有谁伤风咳嗽,在老屋土墙上捉几只花蜘蛛,用针挑着在灯盏里蘸上油烧燎,然后把蜘蛛吃掉。据说,吃了这种烧燎的蜘蛛治咳嗽。  

平时家里一般不点灯盏。点灯盏的时候,就是母亲熬夜做活的时候。白天忙,母亲利用晚上纺棉花或纳鞋底。母亲做活,我们弟兄几个没事,就护着黑夜里这难得的光明玩耍。遮住了灯光耽误做活,母亲就骂我们是“护灯蛾子”。有时母亲累了,就停下活计,教我们打“手影”。打手影,就是利用灯光把双手握在一起,做出小兔、小狗等动物形状映在墙壁上,手动影子变,很有趣。母亲还出谜语让我们猜。记得有关灯盏的一则谜语是“一把谷子,撒满屋子”。橘黄的灯光,像一把鲜亮的谷子,把整个屋子撒亮,同时也撒亮了我童年的心空。

说起鏊子,就没有灯盏那样让人怀念了。

“买个鏊子没腿——砖(专)支着”。这一歇后语是说,替人办事专门在那等着呢。在我印象中,买了新鏊子即使有腿,腿也很短,不用砖支着是没法烧火的。  关于“买个鏊子没腿——砖(专)支着”这个歇后语,还有一个笑话。前两年,我们单位新分来一个小姑娘,月底去老会计那里领工资。小姑娘问老会计:“现在能不能领工资?”老会计点根烟卷说:“买个鏊子没腿——专支着呢!”小姑娘不明白啥意思,认为老会计有意戏弄她,就一气之下不领了。后来告到领导那里,领导一听笑了,并作了解释,才消除了一场误会。  

小时候我备受烧鏊子之苦。那时缺吃的,母亲舍不得和大面块蒸蒸馍,常用鏊子烙薄薄的单馍让我们吃。母亲认为烙单馍省面,数多,能走出来路。况且单馍烙出来还可以卷懒豆腐、炒豆渣之类吃,聊以充饥。蒸馍可就不同了,那可是实打实用面块蒸出来的呀。  

鏊子除了烙单馍,还可以烙饼子、溻菜馍。当然,烙饼子的时候,母亲一般不会烙好面饼子,而是烙那种叫“包皮饼子”的饼子。所谓“包皮饼子”,就是外皮包一层薄好面皮,里面包的大部分还是黑面。我嘴馋,常常揭外面的一层好面吃,剩下的黑面扔到馍筐里。每看到馍筐里有扔下的像狗啃了的黑面残饼,母亲就大骂我们姊妹几个:“谁作噎揭好面皮了?饿你三天看你还揭不揭了!”  

溻菜馍比较费事些。先擀好一张和鏊子一般大小的面片,然后在面片上均匀摊上事先拌好的生菜,再擀一张面片,蒙在摊好的菜上,两张面片周围用手拍拍,粘牢,然后整个拍到鏊子上。之所以叫“溻菜馍”,关键在“溻”上。在鏊子上面片焦熟了,而里面的菜还半生不熟,咋办?赶紧从鏊子上拿起来,放到馍筐里用笼布包上,待另一个菜馍出了鏊子,再包进笼布里。接二连三,菜馍就在笼布里“溻”熟了。溻菜馍确实是我们这里的一大发明。它像一只大馅饺子,既有了面吃,又有了菜吃,真是一举两得。现在还有不少人喜欢吃溻菜馍,甚至不少人还在城里做起了溻菜馍生意。不过,我吃起他们溻的菜馍来,总感觉不如母亲溻的,尽管他们里面还拌了鸡蛋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无论是烙单馍,还是烙饼子、溻菜馍,都少不了烧鏊子。烧鏊子可不是容易烧的,弄不好要挨母亲的小擀杖。柴火好,又不湿还好烧些,如果是遇到碎麦糠或潮湿的柴火,那麻烦可就大了。光那从鏊子底四处冒出了浓烟,就会把你熏呛得够戗。况且烧鏊子还不光讲究把火烧旺,更重要的是要把火烧均匀,特别是不能只烧鏊子中间屁大的地方,还要照顾到鏊子四周。不然,烙出了馍就会有地方焦糊,有地方不熟。如果只烧鏊子还好受些,母亲擀面片顾不过来,又让你翻馍,那真的更手忙脚乱了。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顾了烧鏊子,顾不了翻馍,一不小心,小擀杖真的就落到了头上。  

现在吃个烙馍、吃个溻菜馍觉得怪新鲜稀罕,而且也不用烧鏊子,不用烟熏火燎,一个电饼铛就搞定了。可那时遭那个罪啊。唉,都是鏊子惹的祸。

作者简介:赵文卿,河南省作协会员,西平县作协副主席,曾在《百花园》《微型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刊物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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