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闻：一个躁动母腹的婴儿

徐闻有一个“绰号”：菠萝的海。菠萝多得像海洋一样。这个名字很有诗意，但徐闻人的生活明显被菠萝拖了后腿。我认识的许多徐闻人都夸说“水果之乡”的自豪。俗话说，越没越说，炫耀的后面往往是自卑。我感受到更多的却是他们对作为传统农业县经济落后的焦虑。

因此，当我们在参观已经建成、即将投入营运的全球最大的客货滚装码头时，无论是陪同的同行，还是介绍情况的业主，我觉得他们这时候流露出来的才是由衷的自豪。

那是一个对接时下成为中国经济热点的“海南自贸区”的重大项目。在中国，这样的大项目，从来不会缺少故事。据说，因为时机微妙，上下一心，它在一天之内就搞掂了所有的批文，一如当年贵州省长林树森修贵阳到广州的高速公路。

我若干次到过，严格地说，是“经过”徐闻县，感觉它就像一个稍大一点的乡镇，建筑杂乱无章，灰尘滚滚，特别是那条从遥远的哈尔滨，穿越大半个中国之后，经徐闻县城抵达前往海南登船点海安码头，号称真正的“南北大道”中间笨拙的、毫无美感的水泥隔离墩，不知何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美感在这个县城显然是一种奢侈的东西，并没有成为城市建筑考虑的因素。

“徐闻”其实大有来头。在《汉书》对“海上丝绸之路”最早的记录中，它与合浦并列，成为载入史册的地方。“徐闻”的名字也很有趣，按清人的说法，原来的县城“逼近海壖，潮汛汹涌，闻者震恐”，“后移筑县城，海边潮至，庶徐徐闻乎”。

因为这一光辉的历史，徐闻人甚至有一种对相邻的雷州不服气的心态，虽然历朝历代它一直是“雷州府”辖下的一个县。在考察中，我起码两次听到有人说起徐闻和雷州谁历史更早的话题。

徐闻海丝古港

我们参观了徐闻县博物馆，一个跟这个小县城挺匹配的两层建筑，门可罗雀，展品不多。像许多地方博物馆一样，展柜里不可或缺地摆放着一些当地出土的完整陶器或残片，对于徐闻来说，除了证明中国作为“陶瓷之国”名不虚传，还有一个特别的意义：附带证明了从汉代开始，就有官船从这里出发，通江达海，到达今日的东盟各国和印度。

为徐闻特别争光的，是一块带有“万岁”字样的瓦当。我们去了当年出土它的二桥古港。在那里发现的这种瓦当，成为判断它就是“海上丝路始发港”的证明之一。正值退潮，脏兮兮的滩涂上，长着大片的红树林，潮沟里停着许多过去叫“家口船”的小艇。不需要太多想象力，就能勾勒出当年船只从这里出海的情形。

同行介绍，紧靠古港的村子，县里原来打算把它打造成旅游景点，它的确建起了一些设施，包括作为扶贫项目搭建的两幢木楼民宿，一个村民正在旁边烤着一个全羊和两只烤鸡，香气撩人，但我没有见到像是游客的路人。显然这个旅游景点的建设只是浅尝辄止，并没有“一张蓝图干到底”。选择和放弃都不无道理，但一个根本原因，我想还是当地的经济没有达到发展旅游产业的水准。旅游是一件“水涨船高”的事情，一个地方如果没有特殊的禀赋和政策，作为第三产业的旅游，不太可能直接从尚在努力解决温饱的传统农业跳过第二产业变成共同富裕的支柱。

其实，这种情形放在一个更大的范围看得更加清楚。徐闻所在的湛江市，约十年不见，已经变得俨然一个大城市，广东提出把它作为省域副中心城市建设。借助于一批大项目形成的工业产业，这个毗邻北海的城市呈现出一种振翅欲飞的姿态。

徐闻出土的“万岁”瓦当

在与同行“亲切坦诚”的交谈中，一位湛江的领导说他几年前到过北海，留意到两个城市的数据，“感觉你们有一段步子迈得很快”，他说，“非税收入比例很低，GDP与湛江的差距一度只有1200多亿，感觉有一批项目发挥了效益。”在交流中有人说到，湛江曾经走了弯路，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别的地方招商引资搞开发，湛江提出抓“两水一牧”（水果、水产和畜牧业）；掉队之后，为了迎头赶上，又放任走私，摔了跟头，大伤元气，“不是保守就是冒进，没有踩在点上。”

我很佩服主人的谦逊和坦率。如此简略地总结一个城市的发展历史，肯定不够全面准确，但它符合大多数人的观感。荦荦大端，大多数人眼里的历史都是粗线条的。一个城市的发展一旦战略上出了问题，当时可能没有感觉，但其后果一定会在与周围城市此起彼伏的竞争格局上体现出来。

从这一点来说，真为北海“三年跨越”赢得的产业跨越发展感到庆幸。

说回前面提到徐闻刚建成的全球最大客货滚装码头，它的造型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可以伸缩升降的液压平台让人啧啧称奇。据主人介绍，拥有16个5000吨级客货滚装泊位的这个码头，将琼州海峡原来与海南的距离缩短为区区12海里，年通客量1700多万人次，车320万辆次。

驱车前往码头前，热情的主人特地找了一位当过导游的向导，在车上给我们介绍徐闻的风物。像所有当过导游的解说员一样，她善于插科打诨，开着恰到好处的玩笑。她一口一个自称“小蒋我”，让我哑然，想起《西游记》里的孙大圣，不过他一口一个说的是“俺老孙”。用姓或名代替第一人称，是一种自信的表现。小蒋介绍徐闻山好水好人好，空气也好，养眼养心养生更养性，说得花开雀跃，头头是道，她是一个很善于“讲好徐闻故事”的人。

作为徐闻人，小蒋显然体会到海南自贸岛建设对徐闻的影响，但她说自己之前没有来过这个新码头。参观出来后，明显受到触动的她口吻洋溢着自豪，在继续介绍时显得更加轻松。她透露自己和朋友合伙花了100多万元买了一块地，现在已涨到了几百万元。

我开玩笑说，徐闻就像“躁动于母腹快要成熟的一个婴儿”，分娩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这是一位伟人当年对中国革命高潮的形容。这个“菠萝的海”已处于一个经济结构脱胎换骨变革的前夜。

二桥村的承露台雕塑

“彼岸”在宗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对于徐闻来说，彼岸触手可及，对面那个大岛在特殊国际背景下启动的自贸区建设，将机遇徐徐送到徐闻面前。不过，对于一个地方来说，机遇只是一种“应然”，要变成“实然”，还需要方向正确，方法得当，遵循规律无疑是最根本的一点。

驱车而过，眺望窗外，徐闻暗红色的粘土，覆盖在南方满目葱茏的绿色下。受益于温暖的气候和充沛雨水，这块“热土”成为热带水果的温床。这个一直以“欲拔贫，诣徐闻”的古谚作为心灵鸡汤的农业县，正在滑入加快工业化、城镇化的轨道。只有在这个过程，它所拥有骄人的“海丝始发港”文化品牌，才会显示和抬升其应有的价值。（封面为建成的徐闻客货滚装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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