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13岁小孩锤杀父母的胡思乱想
前不久湖南13岁的罗某锤杀了自己的父母，这一事件让许多人感到震惊。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怎样猪油蒙心才会向父母下这样的毒手？这种事被称之为“人伦悲剧”，就是因为它违背了“亲亲不相噬”的基本家庭伦理。
现在可以知道惨剧的直接原因，是罗某玩游戏向父亲没要到钱。我一直对游戏产业的繁荣不以为然，它是互联网结出的一枚毒果。互联网的好处自不待言，但像基因变异，它也诱发不少人性之恶。“身怀利器，杀心陡起”，有了网络这一利器，种种恶念、贪念被激发出来。
锤杀父母的凶器（取自网络）
十多年前，有家著名游戏公司的老总作为成功人士，被许多财经报刊追捧，我颇不以为然。“一将功成万骨枯”，游戏行业长盛不衰赚得盆满钵满的背后，有多少孩子荒废学业，多少父母忧心如焚。有人把网络游戏称为鸦片，我觉得它起码像烟草，固然让经营者赚了钱，给政府带来了税收，但它的坏处十分明显，因此全世界都要禁烟。
但我对这一惨剧的后续情形更为感慨。《南风窗》报道，2019年元旦前，罗某的父亲就买了一副春联贴在门前，表达了对过上更加美好生活的期待。惨剧发生后，亲戚办理罗某父母的丧事，将一副“风寒鹤泪断送双亲凤楼暗，天崩地裂血溅残阳云无光”的丧联覆盖在上面，1月4日刚出殡回来，人们就将丧联撕去，大门口重新露出原来那副金灿灿的迎春接福联：“居宝地吉祥如意，开福门心想事成”，“屋前打扫得干干净净，似乎悲伤从来没有来过”。
悲伤当然是来过的，只不过像风一样刮过。悲欢歌哭，像川剧的变脸一样快速。类似的情形其实并不少。山西、河北一些地方，人死后装着肉身的棺材停放在铺子里，买卖如常，人们在丧礼上载歌载舞，甚至请“小姐”跳艳舞，这种情形让一个叫“何伟”的美国佬在他那本《寻路中国》中也觉得不可思议。
撇开看上去的乌烟瘴气、不成体统，从深里说，这种对死者的“不恭”，不无道家文化的遗痕。中国表面上是佛教盛行，实际道家文化更加无所不在，修身养性、符箓方术、拜神祭鬼，等等等等，刚刚过去的腊八，就是进行祭祀的道教盛会。道家一个根本观念就是认为方生方死，生死无界。
罗某的家（取自网络）
这种对于生死的超脱，在庄子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老婆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敲着瓦盆唱歌。庄子的好友惠子看不过眼，指责他太过分，夫妻一场，为你生男育女熬到死，不哭就算了，怎么还像个废佬一样敲着瓦盆唱歌？
庄子辩解说，老婆刚死的时候，我也不是无动于衷。后来想明白了。世上原本就没有所谓的生命，迷迷茫茫先是有了气，气变而有形，有形于是才有了生命。现在生又变成了死，就跟春夏秋冬四时变化一样。人死了就像在天地的大屋子里睡觉，我一个人嚎啕大哭，岂不成了一个神经病？
庄子关于生死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曾笑话那些长寿的人，耳聋眼花流口水，一心想着要多活几年，真是何苦来。这套理论影响深远，我小时候有个邻居老头也有同样的逻辑。那个老头总是抱怨自己命长，经常自嘲“眼又矇，耳又聋，鼻孔生沙虱虫（跳蚤）”，死了是一种解脱。
庄子认为天地使自己有了形体，让自己辛苦忙碌，死了只是让自己休息罢了。他还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叫丽姬的女子害怕结婚，后来结了婚发现挺爽。他说，谁说死就那么可怕？怎么知道那些死了的人不像丽姬后悔结婚一样，后悔不应那么贪恋人生呢?
庄子这套“忘物我、齐生死”的理论不是手电筒，光照别人不照自己。他临死的时候，弟子打算给他厚葬，说是担心老鹰啄食他的尸体。庄子说，光担心被天上的老鹰食，不担心地下被蚂蚁食，谁食还不一样，你们这也太偏心了。
人们常常说“得道”，勘破生死自然属于得道，“齐生死”首先是对生的敬重，觉得生命可贵，所以道家虽然看破生死，但还是要炼丹服丸以求不老。一个13岁的小孩因为贪玩游戏而弑父杀母，在他的认知里，父母的生命也许跟他游戏中射杀的虚拟人物一样，他对鲜活的生命缺乏起码的觉悟和尊重。
对死的敬惜，对生的珍视，这就是最基本的“人文精神”。说到人文精神，冰冻三尺，滴水石穿，需要培养和积累。弱者扶之，穷者济之，难者助之，将心比心，对他人的名誉、私隐和生命有一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体谅和理解，都反映出人文素质的强弱多寡。
苍茫的山乡（罗某家的村子，取自网络）
曾经有个高中生给我讲过一件事：他们学校有个男生在学校上体育课时猝死，一些媒体闻讯前来采访报道。身在农村的父母赶到学校后，由于担心“不良影响”，从校长、班主任到老师全都避而不见。那个学生说，他看到天黑了，同学的父母像两截木头坐在学校操场边的水泥墩上，上自习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走过，谁也没过去安慰问候一下。
很长时间我眼前一直闪着那学生讲的这一幕。我理解他给我讲这件事时的心情，我也理解他和他的同学看上去的“冷漠”。毕竟因为事发突然，他们没有太多阅历，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事。但我不理解学校的老师、校长为什么也这样。人们说现在的学校培养了许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不正是在这样的土壤里成长起来的吗？弑父杀母是一种极端行为，这样的极端例子，与这件事一样，让人感受的是令人窒息的心灵荒芜和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