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涨水的夏天
六月的江水,是在雷电与暴雨声中涨起来的。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暴雨、雷阵雨,这会儿刚刚停住,但天色仍然不见明亮,阴沉得像是又有一场雨要落下来。江水有些浑浊,它挟带着泥沙,散发出淡淡的鱼腥味,前些天就已经漫过那片荒草疯长的江滩,而今越过水沫线,打着一个个旋涡,在堤坡下涌来涌去,晃动着明明暗暗的水光。如果此刻有千吨级船舶从航道上走过,功率巨大的螺旋桨所旋起的柱状涌流,翻滚成扇面状——长长地拖曳在船尾,然后一浪一浪地扑向两岸。
我曾经计算过一艘2000吨级货船泛起的浪头,大约要一分半到两分钟时间,才能到达岸边,那些蹲在台阶边浣涤衣物的妇女、坐在堤坡边垂竿钓鱼的汉子,他们当中有的人或许过于专注手边的事情,来不及退步避开,被跳起的浪头打得透湿。也有经过这座滨江古城——想看一看江水是怎样上涨的外地人,往往忽略了货轮驶过之后,会有涌浪扑向岸边这个常识,他们的鞋子和裤腿被跳上堤岸的浪头溅湿。有人瞧着那个连衣裙被浪花溅得透湿、发出尖叫的姑娘,在幸灾乐祸地笑着,但那只小花狗却不知道为什么也在一边起哄,它兴奋地冲下堤坡,朝着贴在岸边的江水狂吠个不停,然后又从冲向堤坡——在那个中年女人脚边摇着蓬松的尾巴……
此刻,我正走在防洪墙通江闸口外的某段堤道上,视野中的对岸江南景物不甚清晰,但持续上涨的江水,将一些漂浮物自缓流水域推向岸边,醒目地带到人们眼帘。这些漂浮之物,被晃动的水光映照得一清二楚,它们是从上游或通江湖泊漂流过来的水葫芦、杂草、麦秸、树枝,但也有沿岸城乡丢弃的饮料瓶、塑料袋、泡沫饭盒、西瓜皮和菜叶,这些形形色色,令人厌恶的生活垃圾,浩浩荡荡,带状一样在江水中绵延几十米,随着涌浪的跌宕而起伏。我有些惊诧,那些被人们称为水葫芦、杂草、麦秸、树枝的漂浮物,好像不屑与城乡丢弃的生活垃圾为伍,在江面上,它们即使擦身而过,也各走各的路。
天气依然闷热,天地间没有一丝风吹过,江边的空气充满着细密的水珠,伸出手抓上一把,似乎也能够攥出水来。
这是“夏至”过后第七天的上午,那些知了或许与我们人类的感觉不一样,没有觉得这样的天气有什么不好,它们也不在意江面上有没有那些漂浮物,藏匿在江堤那片最是茂密的柳树林间,肆无忌惮地扯着嗓门在大喊大叫。前些天,蝉鸣还未发生之时,我从柳树林下走过,看到它们的前世——蝉蛹破土钻出地面的洞口,七零八落地出现草丛之间泥土的小路上。那些蝉蛹破土钻出的洞口,大小如拇指一般粗,非常圆,然而我只看见了蝉蛹圆圆的洞口,却从未目睹过任何一只蝉蛹从洞穴钻出地面、爬上树身,在某根树枝上最后蜕皮成为知了的那个过程。
对另一处有一声没一声——有气无力的那只鸣叫的蝉,我思之不得其解,它不在那片柳树林中,跑到另一棵树上去干什么?另一棵树不是柳树,是杨树,孤单地生长在堤坡下的江滩上,被上涨的江水淹没得只剩下了树冠。很显然这棵树并非人工栽种,不知是风还是鸟粪播种的功劳,使一颗树的种粒落在江滩泥沙里,在那儿悄悄发芽、扎根,生长成一棵树。
我甚感疑惑,难道这只蝉蛹在江水还没淹没那片滩地前,就已破土钻出地面,爬上了那棵树?抑或是这只蝉蛹在别的树上完成了蜕皮过程后,鼓动着薄薄的蝉翼,再飞到它想去的那棵杨树上去的?这两个问题在提出时,其实也包含了我的解答。如果不是如此,我真不知道这只蝉蛹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抵达了周围都是江水的那棵树,并在一棵杨树的枝桠上——蜕皮成为一只可以鸣唱的知了。
人也许永远无法揣测昆虫或动物的行为,也包括这只六月天的知了和那条小花狗。
杨四海,河北人,现居于安徽安庆。出版有《甲板上的蝴蝶》《河边叙述者》《与往事重逢》三部。散文集《河边叙述者》获湖北省第九届文艺楚天奖文学作品类特等奖;多篇散文曾分别获得安庆市首届文学奖、湖北省文艺楚天奖文学奖、长江作协首届文艺奖文学创作成就奖、安徽省金穗文学奖、安徽省首届散文大赛江淮散文奖,2015《安徽文学》年度文学奖。2012年获“长江航道文化使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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