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煮鱼（上）
01
周末了，女儿要回家。
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给女儿做一道炖鲤鱼。
在长江边长大的我，从珍稀的白鱀豚到不值一文的鲹子鱼，我见过的鱼不计其数，我吃得最多的鱼还是鲤鱼和鲫鱼。
都说吃鱼的人聪明，我经常给孩子做鱼，我会做很多种鱼。鱼比较好做，且鱼肉比较鲜美。做了无数次鱼，可一直不像今天这样，有做鱼的冲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把鱼跟外婆联系到了一起。
02
我的外婆在母亲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外公续弦，外公的妹妹将母亲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对母亲倍加呵护，我们称呼的外婆，准确的称谓是“姑外婆”。
外婆做的鱼好吃，这是哥哥姐姐们说的，我好像一点印象也没有。
那时候家里人多，再好的东西，一人也轮不到一筷子，饥饿让幼年的我，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味蕾，好比《西游记》里说的猪八戒吃人参果，但凡好的，塞进嘴里，还没有品出味道就进了肚子。以至于，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其实是非常喜欢美食的。
美食和很多东西一样也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当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惦记食品的味道呢？因为常年接触不到肉，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
就像我的外公，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体质足够对付当年的饥荒，而事实是，我们得不到的比我们可以感知到的结果更加严重。
在大饥荒开始的时候，外公兄弟俩跟着我的父亲母亲住了一段时日。磨盘州那时候几乎成为很多人的最后希望，带着瘪瘪的身体、拖着踉跄的步子，他们竭尽全力向州上挪动。
投奔我们家的亲戚，一时达到十数人之多。当观音土都不太够用的时候，父母亲整天愁容满面。外公不想给父母亲增添压力，也许是因为外公对母亲年少的事没有释怀，在一个天不亮的清晨，外公两兄弟离开了州上。这件事，成为母亲心灵上永远的痛。
外公的弟弟在一个岔路口不知所踪，从此音讯皆无。不知道他在那儿发生了什么，也许他背上的“口粮”吸引了路边的活物，或者是，他吃完口粮后还是饿死了。那个路口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路甘”，过路口下大坝，在江边坐船就可以去姥姥家。
带着丧弟之痛，带着父亲的尊严，回老家后的外公也饿死了。母亲知道了，托人捎回家的信为什么没有回音，外公以生命的付出减轻了母亲焦虑的压力，可外公的死成为母亲心里永远的痛。
03
就像外婆得知母亲的死讯后，简直像疯子一样地从江对岸哭到我们家。
父亲早早地就被告知，外婆来哭丧来了。他坐车到镇上去接外婆，可外婆坚持不坐车，她硬是拄着拐杖，蹒跚地哭过来。
当年有些不解外婆的行为，现在大略有些懂了，外婆哭诉的时候，其实心里是在诵着苦经，她以哭为母亲超度。
外婆下大坝的时候，我才看见她，她拄着拐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来到母亲的灵柩前，那一刻，我感觉她恨不得钻到棺材里把母亲拽出来。
假如生命可以替换的话，外婆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替换母亲。也就是那一刻，我才发现，母亲真的像外婆，外婆说话的声音跟我母亲都是一样的。换言之，母亲其实就是外婆的翻版，那一刻我理解了乡间的一句俗语“侄女像姑姑”。
04
外婆“接管”母亲的时候，母亲身体非常不好，一到天凉，母亲便因为气管炎发作而咳个半死。除了外婆，估计没有人喜欢母亲。
外婆成了母亲的“亲妈”，母亲的鞋是外婆给做的，母亲的一切都是外婆安排的。有了外婆的照顾，生如浮萍的母亲，感知到了亲情的呵护。原本如灯草一样的命运，外婆成了母亲生命中的光亮。
母亲跟父亲成亲，估计都是外婆撮合的结果。真的是机缘巧合，母亲嫁给父亲后来到磨盘州，外婆也被外公领着来到了我们县，外婆家在离我们40多公里的江对岸。
当年交通非常不便，尽管只有几十公里的距离，因为天水相隔，来往一次也要费很多功夫。在只有对江开的渡船时代，母亲去看外婆需要一整天的路途时间，外婆来看母亲时间会消耗更长，因为外婆是小脚，拄着拐杖走路，一天走不了30公里。
外婆家住在非常偏僻的江边，好像说是因为外公跑到那儿躲债。外婆生了四个儿子，可依然受村里人欺负，他们是外来户，不像别人祖祖辈辈住在那儿。
没有女儿的外婆把母亲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几个舅舅也把母亲当成了亲姐姐。母亲不仅给舅舅们做鞋纺布，也给舅舅们成家在不停地张罗。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著作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安庆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