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陈年旧事(二)
上回说到问路的事儿,其实老北京人都挺好客,您要是和他们打听个事儿,等说完了,他们还非拉您喝个茶、抽袋烟什么的。他们说话的速度和夸张的儿化音,那可是多少代人传下来的,绝不是想为难您。
北京有条胡同名叫“东观音寺”,据说那前儿,朝阳门那边儿还有条胡同叫“西观音寺”,正好与“东观音寺”遥相呼应。
撂下“西观音寺”不说,咱就聊聊“东观音寺”(现在改名为东冠英胡同)。那可是条不一般的胡同,从我家胡同西口右拐,沿着端王府夹道向北,大概4-5百米,就到了“东观音寺”,这条胡同是东西走向,原来的“东观音寺”甲22号,就是清朝末代皇帝溥仪的居所,溥仪被特赦后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小时候没事就想去看“皇上”,但他家的大门总是关着的,我们就扒着门缝往里看,运气好的话就能看到,还真就有一次让我们看到了“皇上”在打太极拳,看了半天,不就是个平常人嘛?对呀,谁说“皇上”就得三头六臂、与众不同的?您还别说,他还真的与众不同,因为故宫曾经是他的家……
小孩子好奇心大呀,那时想想,清朝,那得多遥远的事儿啊?对了,据说著名导演冯小刚也曾住过这条胡同,离溥仪家不远,说不定还在胡同里和他照过面儿呢。
我家胡同西口向南拐的那条街叫“翠花街”,记得那条街上有个菜场,我和大人经常去买菜,菜场的门不大,但走进去可别有洞天,里面可大了,什么都有得卖。说起菜场,京城是没有露天菜场的,全都在屋子里。
出了菜场,隔壁有家剃头店,里面有个驼着背的老人家,瘦瘦的身躯,布满青筋的双手一看就是干体力活儿的,剃得光光的头闪闪发亮,精瘦的脸颊上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从来不爱多说话,看上去已经六十多了,虽驼着背,但行动敏捷,走起路来麻利儿的可以。我最喜欢让他剃头,他给人剃头的手势特别稳,而且能记住每个老主顾的要求,一见我就说:板儿寸?,我一点头,就坐上椅子,边听着电匣子(电子管收音机)里的戏腔,一边享受剃头的乐趣。您猜猜剃个头多少钱?小孩儿三分,大人五分……
那时候的钱可真值钱,父亲每个星期给我5分钱零花钱,每到星期天是发饷的日子,那个美啊,美得心花怒放,头发根儿都要竖起来了。到了星期一下午一放学,先到前面说的那条翠花街上卖食品的小店儿采购,先来一捧大红枣,放在左边衣服口袋里,鼓鼓囊囊的,特招同学们拿眼踅摸,再来几个“伊拉克蜜枣”放在纸袋里慢慢吃,又蜜又甜的,虽然有点齁嗓子,但那独特的味道,到现在都难以忘怀。
小时候最喜欢过年,有一次大年初一,父母带我去逛“场甸儿”,就是临时在道路上圈出来的露天市场,那天还有姑妈、姑父和表妹一起去,记得是在前门外大街,一直往南的天桥附近,姑父给我和表妹各买了一串又大又长的冰糖葫芦,看上去有两个小孩那么高,我们费力地扛在肩头,兴致勃勃地边走边笑边逛,谁成想,表妹那串儿糖葫芦莫名就没了,姑父知道了哈哈大笑,连忙安慰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和表妹却沮丧得不得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去“场甸儿”。
小时候很少有玩具玩儿,于是大一些的孩子就想方设法自己做。京城有个小孩玩儿的游戏叫警察抓土匪,为了玩得逼真,我们就用木头做出一把把很形似的手枪,我为了做手枪,钢锯和锉刀都用上了,最后还得用粗砂纸和细砂纸仔细打磨抛光,做好了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虽粗糙,但总算玩儿游戏的时候,身上也算有把“真家伙”了。记得有个大一些的孩子,还用木头做了一把冲锋枪和机关枪,像真的一样一样的,羡慕得我们直流哈喇子。
还记得那个侧院儿吧,就是我们趴在墙头往大人身上扔小石子的那个侧院儿。那个侧院儿里长着齐腰深的野草,这可是孩子们玩儿打仗游戏的绝妙去处,被孩子们称为“咱们大院儿的青纱帐”。
我家的后窗正好对着侧院儿,每当小伙伴儿们要找我出来玩时,就在后窗口大声喊:三哥,出来吧(在小伙伴中我排行老三)!呼唤声,声声入耳,于是,我飞也似地奔了出去。有一次父亲在家,正好那呼唤声又从侧院儿传了进来,我假作若无其事,父亲突然说了句:这是叫你吧?吓得我一个激灵,赶紧回道:不是不是!父亲笑了,说:去玩吧。话音未落,我已窜出去八丈远了……
父母都是做学问的,平时不愿意我和外面的孩子多接触,生怕我沾了他们的野气,但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已成了他们眼中那些野孩子的死党!
我刚从上海去北京时才四岁,满口的浙江南浔话,我从小由祖父母带大,而他们是南浔人,因此我只会说南浔话。
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内急,急的用南浔话说要上厕所,但那个从印尼回来的华侨陈老师,说什么也听不懂,还是有个同学看到我抓裤裆着急的动作猜了出来,这才解了一时之急。
同在北京生活的,有我叔叔、婶婶和刚才提到的姑妈、姑父。每到星期日,我们三家都要一起出去玩。这里不得不提北京的“老莫”,就是开在中苏友好大厦西侧楼的“莫斯科餐厅”。当时这个餐厅里的厨师和服务员大都是真正的苏联人(俗称“老毛子”),厨师都戴着高高的厨师帽,服务员清一色的燕尾服,在餐厅大厅西北角有个贵宾厅,门口站着两个衣着笔挺的中年苏联人,他们是贵宾厅的侍应,看那神态似乎是在克里姆林宫门前站岗!
星期日一早天不亮,我和父亲就去“老莫”门口排队等着拿号,只有拿到号才能在当天中午去吃饭。后来才知道,那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
当我们拿到号,我们就去旁边动物园里的“猴山”等母亲和叔叔、姑妈两家。
中午时候,看完狮子老虎、鳄鱼长虫、水牛大象,我们就从动物园的东侧门出来,几步路就到了“老莫”。
进了莫斯科餐厅外道门,向左一拐,只见数十节高高的台阶,看着用名贵石材铺就的台阶,还有台阶上迎客的苏联大姐姐,简直比莫斯科还莫斯科啊……
台阶上去后有个平台,分别在两侧有两个装修精致的门,后来知道这是洗手间,如果面对餐厅大厅,左侧是“烟斗”,右侧是“红裙”。
进得大厅,那个气派呀,挑高足足有三、四层楼高,看得我直眼晕,大厅中间有个小型的喷水池,水池不远处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左右两侧的窗户,绝对是很俄罗斯的那种又高、又宽的圆拱型窗,窗上拉着柔曼的轻纱,飘逸无比,每到晚上,还会拉上厚重的深色窗帘,真是雍容华贵到了极致。
我们最喜欢坐在靠东面的那排可坐八个人的火车厢座,可以透过朦胧的窗纱,遥望动物园里的大象(如果没记错的话),大厅里的圆柱精致的就和“东宫”里的一模一样,穿燕尾服的服务员们好像约好了似的,端着硕大的食盘,从厨房鱼贯而出,那步伐整齐的就像参加红场阅兵,看着他们优雅的身姿,简直就沉浸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最爱吃炸猪排,盘里配几块土豆和紫萝卜,还有红菜汤,尤其喜欢吃免费配送的黑面包,吃着黑面包,仿佛去到了“列宁在1918”……
最后一道甜点是我和表妹的最爱,通常是各种颜色的冰激淋和口味香浓的蛋糕,至于大人们喜欢吃什么,我们可顾不过来(呵呵)。
准备回家了,当我们要走下那台阶时,我执意要去那个精致的门内看看,于是就真的走了进去,还好我进的是有烟斗标识的那间。
晚上我们就在动物园对面的新疆餐厅吃烤羊肉,那才是真正的烤羊肉串,串羊肉的那个签子,又大又粗,简直就是根“火捅子”(北方捅炉子用的),穿在签子上的羊肉,又大又肥又香又新鲜,虽然烤熟了,好像还能闻到新鲜山羊的味道,吃在嘴里好像永远没够……
得嘞,不说了,下回咱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