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人间 | 马从春
文/ 马从春
天冷,霜生。霜色迷蒙,这样的时节,山川、河流、草木皆为清霜着色,清爽爽亮晶晶的氛围里,演绎着初冬的不同况味。
幼时早起上学,突然见到落霜,地上的稻草、枯枝之上附着一层白,像是撒了细细的盐花。兴奋异常,上前踩踏,一块块,一脚脚地落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霜碎声,仿佛山水清音,经年不忘。
叶子,经霜之后,成了霜叶。叶的一生,当有三色,绿色为青壮,泛黄为过渡色,变红的霜叶乃是温馨的暮年,妥妥的夕阳红。霜叶,成熟的颜色,经历一个四季的轮回,有人生的厚重,峥嵘岁月的味道。晚唐才子杜牧,尤喜霜叶。远上寒山,独寻胜于二月花的霜叶,红枫、鸡爪槭、黄栌、乌桕……千百年前,不知让他看到继而痴迷的,到底是哪一种?
一场霜,瘦了人影,肥了菊花。野菊花,循着季节的气息绽放,恣意而洒脱。在山坡,在田野,在沟渠,当许多鲜花凋零之际,它们顶风傲霜,将自己立成一面面初冬里招展的旗帜。《浮生六记》里的芸娘,因为一句“霜染菊花肥”,获得少年沈三白的爱慕。由此,菊花霜,有爱情的味道吧。
老柿子树肥厚的叶子变红,随风打着卷儿跌落,萧疏的枝头上只剩果实。这些柿子,经霜打之后,涩度降低,糖分沉积,甜蜜如饴。这些果实属于天空,高高矗立,宛如一枚枚小红灯笼,在季节的深处把时光照亮。它们是鸟儿的口粮,大自然的馈赠。
寿州报恩寺里的两株千年银杏,金黄耀眼。初冬的清晨,我去看它们。霜色浸润,叶子褪去青涩,一片诱人的黄。这两株老银杏植于唐贞观年间,从大唐盛世到如今,朝代更替历史兴衰,它们仿佛两个不为所动的老者。白霜落了又干,一茬复一茬,一千多年的如水时光,伴随漫天的落叶层层叠叠。
黄心乌菜,经霜之后,酥软清甜。晨光熹微,经过小园,一畦黄心乌水嫩可爱。冬天的菜地,辣椒、茄子、西红柿等都了无痕迹。黄心乌铺展圆润的身子,上面落了一层白白的薄霜。这种菜,四周墨绿,中间嫩黄,肉质绵软,落霜之后,其味赛似羊肉。
麦子染霜,挂在麦苗细长的睫毛上。冬日清晨,一个从田野里走来的人,他的衣服和毛发,会结上薄薄的细霜。他在田里给麦子打墒沟,抑或是经过麦地。麦子躺在泥土的怀抱里,还未睡醒。当麦子醒来,它会发现,给它轻轻盖被子的人已走。一田白霜,一床柔软的棉絮。
霜花,一个温暖的意象。旧时的乡下,晨起,哈一口气,白雾缭绕。于是去看窗子,果然,已经结了霜花。摸上去微凉,心中却是踏实的,妥帖而轻暖。“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天涯游子,羁旅之思,小小的霜花,载一船乡愁,于心灵深处夜航。
满天霜,月落乌啼,不止于姑苏。中国传统文化的版图里,草木霜天,对饮乡愁,处处皆有。一个心中装着故乡的人,远离家园,脚步匆匆,遇霜而止。他会想着,这霜,是从故园来的,一路风餐露宿,只为找到他,然后催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