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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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一场大雪

作者：周传福

窗外，天阴沉沉雾蒙蒙的，冷风嗖嗖地刮着，但没有一点下雪的征兆。我怔怔地看着场外的天空，期待一场大雪的到来。

没有雪的冬天，不像冬天。许多年没有见过一场像样的雪了。

大雪似乎只存在于往昔的回忆中。

童年时的冬天似乎才是真正的冬天，那风冷得实在，那冰冻得厚实，那雪下得过瘾。

只记得那时冬天分外地长，尤其是下了大雪的冬天。从大雪落下的那时起，枯燥单调的冬日生活就充实饱满起来了。雪的感召力远不是现在孩子们见到雪时的惊喜，而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大雪就是一种生活的味道，就是一种冬天必有的生活元素。面对铺天盖地的大雪不是肆无忌惮地啸叫，而是长远地规划与具体地安排。大雪总是连续的几个阴天之后悄无声息地爆发，一旦下起来便带着一种呜呜滔滔不可阻挡的气势，似乎是憋闷了许多天，不断地蓄势之后的愤怒的发泄。大的雪花如鹅毛，如団絮，在茫茫的天空里肆意舞动，似乎是碎了的天体的碎屑无边无际地撒向了我们的这个星球。

远远地欣赏是不够味的，沉入于其中才有一种与天地一体的真切的感受。本来，寒冷是生活的主格调，但在雪天里，寒冷似乎被挤压、被搅动，被驱离。雪花如棉絮，与内心的温热联合起来，将混沌的世界变得温暖、热闹、热烈起来，尽管衣衫单薄，尽管手脚红肿。雪花落在破旧冷硬的薄棉衣上，似乎发出啪啪的声响，音乐般撞击着耳膜，谁能顾及这?大人们“瑞雪兆丰年”的童谣般的祈福早就装进了儿时幼小的心灵，让雪花始终带着温度陪伴着幼年的时光。不必去思考，不必去品味，只管与雪花、狂风共舞于这苍茫的天地间。

大雪覆盖了世界，覆盖了寒冷，覆盖了贫穷，覆盖了饥饿与苍白。村庄、树木、房舍都变成了银装素裹，变得华美而丰富，变得单纯而厚重，变得充满了想象和期待。厚厚的雪似乎将世间的声音也都压下去了，田野静了，村庄静了，人也静了，连动物们也都知趣地小心翼翼起来。压下去的还有灰暗、贫瘠与叹息。这世界只剩下纯净、单调和洁白，如巨响之后的骤然屏息。

堆雪人，那太没意思了;打雪仗，也有些俗气，那是对雪天的一种浅薄的消费。雪落之后的日子里，应该走向旷野，走向银光蒸腾的麦田。只有去那里，才能感受郑板桥的“江山一笼统”，才能享受身体内外被洗刷的感觉。踩着厚厚的雪，听着脚下的咯吱咯吱的声响，三五个或是十几个人，在没有任何束缚和限制的空间里，魔幻般奔跑，放声地狂叫。追逐，打闹，腾跃，滚爬，早就把大人们“别弄湿了衣服”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也把寒冷的侵袭给逼停了。

最有气场的是，一群人带了一群狗，到野地里去围猎野兔。大人小孩一大帮，从雪地里拉网式分散开，专找远远看上去有黑点的地方，那一定是野兔的巢穴。一旦有野兔被搅动起来，雪野就狂躁起来了。野兔拼命地跑，猎狗死命地追，人们一边呐喊着，一边亢奋地狂奔着，就像被野兔和猎狗牵引着一般。那情景如古代的战场，气势恢宏。

这些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而今坐在温暖的房间里，看着外面冷凝的天空，内心里蕴蓄着一种枯燥与乏味，有一种空落落的沮丧，说不出缘由，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下雪吧，下雪吧，下一场大大的雪!

最好在夜间下，悄无声息地，但一定是轰轰烈烈。

寂静中，雪花将天与地连接在一起，混沌一片，茫然一片。无风的时候，雪花一如悠闲自在的仙女，袅袅娜娜，飘然自若。有风的时候，她又仿佛敦煌飞天，摇摆作态，万般妖娆。悄悄地看，雪花好像在表演一场舞蹈剧，跌宕腾挪，翻滚流转，用肢体演绎着情感，用密集的动作表达着无边的梦想;静静地听，雪花又似乎在演奏一曲宏大的交响乐，丝竹管弦，金锣桴鼓，诸音混响，声情并茂，倾诉出柔软的心曲。落在地上，落在房上，落在树上，精心地包装世界。扫清了世界的污浊，照亮了昏暗的夜空。雪是自由的，浪漫的，是淡然中包裹着灵魂的。没有人去打扰她，也没有人去伤害她。她任性而自在，卑弱而多情，谦逊而自立，狂野而内敛。她是于无声处的惊雷，是上天赐予人类的精灵，她用清凉与纯净让寂静的夜不再寂寞，让暗黑的天空丰富而生动。第二天，她就送给人们一个崭新而清亮的世界。

下吧，下一场雪吧，下一场大大的雪吧!

我期待清晨醒来时看到一个全新的银白的世界。厚厚的雪铺满了大地，田野里一望无际，纯净中带着些许的凝重，世界似乎拓展了空间，让人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天地间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静如凝脂。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如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白，是世界的主色调;静，是世界的主旋律。这时候，世界只剩下单纯，空气中只留下清冷，热热闹闹的夜晚过后竟然是纯洁的静美。立于雪野，你可以什么都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你可以让身体匍匐于地，也可以让灵魂飘飞于天。

来一点诗意吧，搜罗古人关于雪的绝美的篇章，来为这酣畅的雪景尽兴装点一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是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句子，冰冷的雪景带给人春天般的暖意。“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是柳宗元的个性，于死寂冷酷的中宣示不屈的个性，人性的光芒与雪天的银光交相辉映。“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这是郑板桥《山中雪后》抒发的感慨，天冷不如心冷，雪中蕴藏人间难言情味。人性、人情与雪景、雪情交融成不朽的篇章。更有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将雪的境界上升到一种新的高度：“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没有雪何以有诗情，没有雪怎么能映现出浓郁的天人相融的万般意蕴?

天在积蓄，地在迎接，人在盼望。下吧，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他个彻头彻尾的痛痛快快，这冬天才够味，这冬天才过瘾，才不输了这冬天的纯粹!

毕于2020年12月10日星期四阴冷混沌的冬日

作者简介：

周传福，男，高中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