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场台风……

“蝈蝈”的眼镜店

S镇依山临水,以加工猪皮闻名,被誉为“皮都”。

小镇的老街依河而建,多木制阁楼,街路狭窄,只能容得一辆车通过,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被人们放弃,只有些老人家在这里做些干海鲜和手工生意。

新街较宽广,两侧多是六层的新楼房。因小镇地少人多,镇里规定每家的地基都是三米六五宽,家家就把楼房连建在了一起,整齐而密集。

一楼做店铺出租,二楼以上住人。大多数人只租一间的铺面做生意,大一点的也不过三间。花花绿绿的招牌,样式不同的广告,马路上面又挂满了各种庆祝的条幅,使这条小街总像过年一样的热闹,但也显得繁乱而拥挤。

从街的东头走到西头大约两公里的距离,在这两公里的中间有一个六间的铺面,两扇对开的大玻璃门,整块的大玻璃窗,干净利落。在那些小店铺的拥挤之中忽然有了一份开阔,这六间楼房又不与其他楼房相连,两侧各有一条通道,这使得这间店铺更显得高贵、大气。

这就是“蝈蝈”的眼镜店——爱眼城。

店里一位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白大褂,总在店里走来走去的中年男人就是“蝈蝈”。

“蝈蝈”姓郭,名国弟,四十多岁,无论见到什么人总是咧开一半嘴向你笑笑。说起话来慢条丝理,又总是像把舌头压住了一半。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老郭。

我的工作室和他的店隔路相对,没事的时候总在一起扯一些女人的话题。

认识一年多的时候我才问他叫什么名。他说叫郭国弟,姓郭的郭,国家的国,兄弟的弟。我说你也不是什么国弟,连起来读就是“蝈蝈”的弟,那你就还是“蝈蝈”。

老郭笑了,这次嘴张得很大,看得出他明白了我说的“蝈蝈”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是个方言密集的地区,老郭是本地人,但不是这个镇上的,他也听不明白这个镇上的人讲话。我以为北方的这种说法他听不懂。

老郭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就是个‘蝈蝈’,家里都是种菜的,小的时候在菜上爬大的,记得家里总是种白菜,天不亮就要到田里选一些长大了的白菜,用车接着到镇里去卖。那些日子真苦,没有一天能吃上饱饭。”

看着老郭迷茫的样子,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我说:“那是时代不好,现在的‘蝈蝈’都不吃白菜了,开始吃转基因食品了。你这只‘蝈蝈’都搞高科技了,比一比这一条街上,谁有你的肚子大,一口下去就是六间店面。”

老郭这回的笑又张了一半的嘴,说:“挣钱嘛,用钱的地方太多,干什么不要钱啊,两个孩子都上学,读书不用功,就想给他们找个好点儿的学校会好一些,找个好点的老师教,进步会快一点嘛!一年要十多万,有什么办法呢?不想让他们种白菜。”

我说:“种什么白菜吗?配眼镜啊!谁不知道你们配眼镜是个暴利行业啊?又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挺好的吗?”

老郭说:“这个守店的小生意太辛苦了,天天早早地开门,晚晚地关门,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你自己的,又天天都不是你自己的,见了人就要笑,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做这个。”

我说:“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做大老板吗?”

老郭说:“做什么生意也不行,要有文化,我的一个亲戚在一所建筑大学里做教授。人家请他做个什么鉴定就是几十万,那才是挣钱。”

平时老郭在我心里是个能挣钱就开心的人,并且是那种看似小心翼翼,却胆大心黑的生意人。他对你的笑的时候,不是在看你的脸,是你口袋里的钱。每每送走一个顾客,那份隐藏在皱纹里的笑容才是他真心的笑容,笑容里还藏这一句话:“傻B!”。

老郭的生意经是见人就要笑,待人要热情,客人再烦,我不烦,生意没做成,也要把客人送到店门外。

老郭的配镜理论是验光要多验一会儿,试镜要多试几个,价钱要先要贵一点,打给客人的折扣多一点。

老郭有一套很先进的日本进口验光配镜设备,可那些设备最后打印出来的数据他看不懂,最后定论的还是最原始的一个镜片一个镜片的加上去的度数。那一张打印出来的数据条早就被他随手扔到了垃圾桶,老郭甚至不知道近视镜的基本原理。可对孩子的那份炽热的心和千千万个父母没什么不同,要让孩子有文化,要让孩子能成才。可又有多少父母心有余而力不足,面对孩子上学的一点学费无计可施,面对孩子的希望掩面拭泪。

老郭的眼镜店在这个小镇里开了六年,差不多成了镇上的明星店,说起爱眼城老幼皆知。谁都知道他挣了钱,在这一点上老郭也从不掩饰。面对一家家密布如云的小店面,他总是摆出一副成功者的姿态。

这么小的店面能挣钱吗?你要如何如何云云。

六年中小镇里开了有一二十家眼镜店,老郭对他们毫不留情,没让哪一家开得超过半年,用尽了各种招数,一个一个地把他们挤垮。老郭对待同行的招数繁多,而且个个致命。

这一年的六月份,老遇到了烦麻,镇里又开了一家眼镜店,同他一样大,比他的装修还豪华。这都不是关键所在,关键的是这个开店的人是老郭师傅的儿子,老郭的那些把戏都是从人家学来的。

这次老郭慌了,而且是把这种慌张写在了脸上。一天老郭找到了我,问我:“你是做广告的,有什么办法吗?”

我说:“我有什么招儿啊?你的招儿比我多啊!”

他说:“我想全部重新装修,要比他那一家更高档。”

我说:“行,要有特色。”

老郭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跑了杭州、上海、广州、深圳,看了很多眼镜店后开始了他的装修工程。

又过了一个月,要到学生开学的日子,老郭的眼镜店装修完工了。这一次老郭投了二十多万的资金,把眼镜店装修得时尚而个性化。

独到之处在于所有装饰都以玻璃为主,他说配镜就是要让人的眼睛变亮,他要让店里的一切都变得晶莹剔透,让人看了他这个店就像看到人的眼睛一样,干净,透彻。

店里还专门是设了休息区和隐形眼镜换镜区。休息区里时尚的玻璃转椅,大屏幕的电视能让陪同的人在这里耐心等待。隐形眼镜换镜区里设了感应式洗手盆和干手器,保证你换镜更卫生。

老郭又雇了八辆宣传车,在镇里不停的宣传,爱眼城重新开业大酬宾。一时间镇里的大街小巷响的都是爱眼城的声音。

做好了这一切老郭的心里才有些安稳,在各个方面可以和对手一拼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一次自然灾害让老郭放弃了这个让他发财的小镇,远走云南。

S镇地处山谷盆地,四周环山,山上的水都从小镇里的一条河流出,这条流程并不长,只有二十多公里就入海了。

随着人口的增多,工厂的增多,新建的住房和工厂把河道挤得越来越窄。每逢天下大雨的时间和海水涨潮的时间碰到一起,海潮从河道回流,山上的雨水下泻,水就会全部集中到这个小镇上,小镇也就变成了一片汪洋。镇上的人称这种现象叫“满大水”。

小镇里的人对这种事早就习惯了,水来了就把东西都搬到高处,潮退了水也就没了,再把东西搬下来。镇里、县里也下了大力气要治理,可资金的缺口太大,也没能解决实际问题。

老郭的店处在这个镇较高的地方,每次涨水最多也就一米多一点,收拾一下地上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就行了。今年老郭店里重新装修又把地面提高了三十多厘米。老郭说再满大水,坐到椅子上就行了。

可天非人所能料,这次大水来势之猛让人史料不及。

早上的时候镇里地势低的地带开始涨水,按以往的经验,能不能涨到老郭这里也不好说,就算涨上来了也要半天多的时间。可不到八点水开始在街道上蔓延,人们都忙着收拾自己的店里物品。老郭看看自己店里提高了的地面,望着忙碌的人们笑,这次他笑得太早了,不到十分钟的功夫,水已流到了老郭的店里。

老郭还是不急,把所有的仪器都收拾到了柜台上,这一次老郭在装修的时候还多了一层准备,那就是把所有的桌子、柜台也都换成了玻璃的,连墙上的展柜出装上了镜片,就是让水泡上也没问题,水退了,擦干净和新的一样。

半个小时之后水已涨到了一米多高,这下子老郭有点慌了,把原来放在柜台上的东西往楼上搬。可东西还没搬完,水就涨到了一米六、七高,人在水下已站不住了。还是人命要紧,老郭放弃了一些小东西,关上了铁拉门,以防路上的水流太大冲坏屋里的玻璃柜台。

所有的人都撤到了二楼的时候,大水咆哮着灌满了小镇的大街小巷。又过了半个小时,水涨到了二米多高,很多店铺的门被冲破了。各式各样的商品开始在水流中翻滚,人们只能在二楼上看着,水太急了,人没有办法下去。

老郭在二楼上眼睛盯着自己店的铁拉门,还好,自己的门一直没有被冲破。雨下得还很大,风也很急,一些老房子开始出现了危情,街道上开始出现了部队的冲锋舟。

这时人们再也不看那些流出去的商品,感叹自己家的房子还算固,不出人命就好了。水涨到两米多高就不再涨了,外面的雨也小了,有经验的老人说海水也开始退潮了。

人们一次一次地看着自己认定的水位标志,水慢慢的退了,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水退到了一米多高,开始有人到水里拣东西了,没有半个小时的功夫,水里已都是人了,被冲破店面的主人看着这一切发呆,女人站在一旁哭泣。水里面拣东西的人欢呼着,叫嚷着,你争我抢。

老郭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笑,不时的指指点点摇摇头,脸上浮显出一种不懈的表情。看着自己固若金汤的六扇铁拉门,老郭决定先休息,明天一早水全部退净了再收拾。

第二天的清晨,水全退了,街道上留下了一层厚厚的污泥。个个店主都垂头丧气在收拾着残留的物品。

老郭没先打开自己的铁拉门,先把自己店前的人行路上的污泥清理干净,又用自来水冲了几遍,这才悠闲地拿出钥匙打开对着大门的那扇铁拉门,铁拉门随着“哗啦”一声响推了上去,老郭一下子惊呆了,六间店里的东西像泡沫一样全部蒸发了,店里变得空荡而宽阔,再看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玻璃碎片。

水位太高了,充满了整个房间,玻璃桌子、柜台都漂了起来,在密封的屋子随着水波相互碰撞,变成了碎片,因为这一切在水里发生,没有听到一点声响。

一场大水把所有的东西都冲碎了,把老郭战胜对手的信心也冲碎了。他再也投不起钱搞装修了,老郭说他要走了,到云南去,找个经济落后一点的地方重新开始,那些地方不用把店面装修得那么豪华,用不了多少成本。

老郭在大家都忙着装修的时候走了,要走的时候对我说“杨老师(我当过老师,镇里的人都这么叫我,可他是第一次。)以后孩子上学的事还会请讲你,给我一张名片吧!”我不知说什么好,递了一张名片给他,握紧他的手说:“‘蝈蝈’为了孩子,你一定能行!”

注:这次大水的原因是2004年第14号台风云娜,是自1997年以来登陆中国最强的一次台风,风力14级。2004年8月12日在浙江温岭登陆,受灾人口1299万人,经济损失181亿元。浙江全省共有164人遇难,失踪24人,伤1800多人。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