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鲁川遣方用药经验
孙鲁川遣方用药经验
孙鲁川先生(1906-1979)是已故山东名老中医，幼承家训，从事中医工作五十余年，中医理论造诣颇深，临床经验丰富，著作有《孙鲁川医案》，为其子孙朝宗先生编就。孙老熟读医籍，博采众方，精于用药，且多有独到见解。现据孙老医案，总结其遣方用药经验如下。
勤求古训 博采众方
自古以来，欲在医学领域有所成就，必须博极医源，旁收广采，然后以己意出之，自能卓然成家。故云遣方者，必先云学方，而拜读《孙鲁川医案》感受最深者，就是孙老善于向古人学习，博采众家之长。仅就其130余例医案而言，除采用张仲景、李东垣、朱丹溪、王清任等医家的一些著名学说与方剂外，对一些著名医家的不为人们熟知的某些经验，以及一些不很知名的医家的经验均有采撷。
张仲景之外，孙老对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之学术经验应用最多。如张锡纯独创服生硫黄法，治愈沉寒痼冷不可胜计。孙老亦常执此法，治痛痹、泄泻、腰痛往往取效甚佳。如治孙某，腰膝冷痛，屈伸不利，行走困难，遇寒痛甚，近温则舒，已历3月，脉象沉紧，舌淡苔白。给予活血通络、温经散寒汤剂，另用生硫黄，研成细末，日服2次，每次1.5g，开水冲服。药后病即痊愈。又如治孙某患肠梗阻案，采用了张锡纯葱白熨法。症见脐腹阵痛，包块拒按，大便不通，无矢气，面色苍白，倦卧神疲，头额汗出，四肢逆冷，脉沉紧，苔白腻。显属寒实肠结、阳虚阴盛之象。先用葱白熨法，即大葱6斤，切碎后与醋1斤炒至极热，分作2包，乘热熨于脐腹之上，凉则互换，不可间断。继用大黄附子汤加味。内外同治后，患者如醉睡去，后突然肠鸣转矢气，而欲大便，初便稀薄，继下燥矢，额汗收，四肢温，病情向愈。至于张锡纯之名方升陷汤更是屡用获效。仅举1例老年癃闭以作说明。患者证属肾阳式微，孙老初用真武汤而无效。后正巧孙老人厕，见患者小便频作深度呼吸，问乃告曰：每次小便必用力提气数口方能解出。因恍然大悟，用升陷汤三服而小便自如。其他应用张锡纯经验者，限于篇幅不一一赘述。
孙老还善用王肯堂《证治准绳》读书丸治健忘，陈士铎治痢通治法治痢疾、纯阴化阳汤治癃闭，王孟英安胎方药治妊娠恶阻，雷少逸培中泻木法治飧泄，罗止园《止园医话》大补气血法治风心病、冠心病、心肌梗死、心力衰竭，肺痨方治肺痨，胡善庐《国医诊疗学》治偏正头风熏蒸法治伏风头痛，这些宝贵经验已经孙老验证，值得我们进一步继承发扬。
细辨方证 善用古方
拜读孙老医案，可以发现其不少医案均取古方加减，甚至径用原方，而对仲景方尤其如此，确乎经方家手笔。善用经方者，必明仲景方证。所谓方证，是证候的一种特殊形式，是某方剂所治疗的证候，是用方的指征和证据，以方名证，故名方证。通过辨析方剂主治之方证而进行的辨证方法称为方剂辨证。孙老医案虽未明确言及方证，但查看其医案可知他对仲景方证确有研究。
对于患者见症完全符合某方证的，可以照搬原方，不必加减。如孙老治王某，仲秋时节，夜宿庭院，早起即感头痛、身痛、恶寒、发热、面浮、鼻塞流涕、言语嘶哑、咳嗽痰白、脉浮紧、苔薄白。显属麻黄汤证，即用麻黄汤原方，重用麻黄15g，一剂表证除，二剂咳嗽止。
对于所患基本符合某方证的，可采用原方适度加减。若所患症状未必与方证完全相符，但病机与方证病机一致，则可异病同治，原方加减，以扩大方剂的运用范围。医案中，孙老用真武汤有9例。如治一梅尼埃综合征患者，症见眩晕耳鸣，视物旋转，恶心，倦怠，但欲卧寐，并自汗畏冷，心悸气短。脉象沉迟，舌苔淡白，舌根部罩灰而湿润。处方用真武汤以干姜易生姜，加炒枣仁、半夏、砂仁，服药6剂，眩晕辄退大半。继服12剂而愈。此案病机符合真武汤证病机，见症基本符合《伤寒论》原文82条，故加减原方而获显效。再如治廉某半夜惊醒，心神恍惚，而作奔豚，少腹有气上冲胸咽，发作欲死。伴面浮跗肿、心悸、郁闷、头晕．畏冷。脉象沉细，舌淡红，苔白薄，根部罩灰而湿润。主症虽与真武汤证不合，但病机一致，且兼症多有符合，故用真武汤原方加紫油桂平冲降逆，枣仁人肝胆经以治半夜病变。服方1剂，当夜奔豚未作。继服9剂病愈。
知药善用 阵简兵精
孙老医案之处方药味不多，一般都在五六味、八九味药，甚至只用一二味药，但剂量相对较大。盖孙老熟谙本草，知药善用，善于发掘和发挥药物的特长与配伍之妙，故其处方选药恰到好处，没有累赘。如用酸枣仁配甘草治疗半夜胃痛，其方可谓阵简而兵精。患者胃痛胃胀不得眠，每于半夜发作约两小时，翌日晨起，毫无不适。伴见面色萎黄，言语低怯，脉象弦细，舌淡红，苔薄白。半夜为子时，子时当胆气输注之时。胆气郁滞，故应时而病。孙老据《本草经疏》“酸枣仁得木之气而兼土化，故其实酸平，仁则兼甘”及“专补肝胆亦复醒脾”之说，重用30g为君药，更配甘草一药酸甘化阴，能缓急止痛于半夜子时。因处方至精至当，故患者夜间10点服下，一觉酣睡达旦，胃病未发。又服第两剂，观察数年一直未发。
又如治张某妊娠虚喘案，患者结婚五日，即发哮喘，继之怀孕，哮喘益甚，迄今已三月。伴颜面浮肿，自汗，心悸，倦怠乏力。脉来细弱，舌苔胖嫩少苔。证属精气虚损。处方用大熟地30g配五味子3g补肾纳气。服药五剂，哮喘即平，可见其方虽简而力宏，论渊源则可谓得都气丸之精要者。
至于用单味药取效者，更非知药善用者不能也。如治某女，26岁，结婚4年未孕，伴行经腰腹疼痛，量少色黑有瘀块，脉象弦细兼数，舌红苔薄黄。方用丹参90g，每月月经来潮第一日，即煎服此药，连服三日。三月后报以喜讯，届期举一子。孙老认为，丹参有活血祛瘀、调经止痛之特效，对于血热有瘀之月经不调及女子（生理无异常）不孕大剂单用，每收良效。
妙悟药理 别开生面
孙老用药经验丰富，对于药物常有独特体悟，往往一药之加，顿有别开生面之感。譬如细辛一药，其用颇有不凡之处。如用之治中风失语，他宗“肺为声音之门，肾为声音之根”之说，体悟到细辛入下焦以激发肾气，达上焦而宣发肺窍，肺窍一气贯通，故言语自出之理。每于地黄饮子方中加一味细辛而常奏佳效。又如燥咳无痰，声音嘶哑，在清燥救肺汤甘凉滋润剂中加细辛一味宣其肺气，肺气一宣，果然声音清扬。再如其治产后气短，但欲深度呼吸为快，取张锡纯升陷汤加党参、山茱萸、杜仲、菟丝子，更佐以细辛激发肾气，上达于肺，以利呼吸，药后即获良效。
又譬如砂仁、麻黄之用，亦令人叹服不已。如孙老治消渴，自拟石斛饮，治在阳明，方用石斛、麦冬、生地、玄参、龙骨、牡蛎、甘草大队滋阴润燥之品，以养五脏六腑之阴，反佐砂仁一味，取其辛香醒脾，投人群阴药中，所以助气化，使津液得升也。又如治中风后卧床，不思饮食，大便十数日一行，脉象细数，舌红少津，辨为胃阴不足，用石斛、竹茹、生甘草、砂仁，服药6剂，胃苏思纳。其方药味简单，看似平淡无奇，而妙在清养胃阴中佐以砂仁醒脾健运，润燥相济，因获捷效。孙老治水肿一案也颇堪回味。其人遍身浮肿，腹大如鼓，面色眺白，形寒畏冷，小便短少，大便稀薄，脉沉细无力，苔薄白湿润，一派脾肾阳虚乏象无疑。孙老用肾气丸去丹皮，加白术、车前子健脾利水，更加麻黄39，峻药轻投，宣肺、发汗、利水，开鬼门而洁净府。服药3剂，患者即身温，汗出，小便增多，浮肿消退近半。此实乃济生肾气丸之变法，药法之精值得玩味。
写于2005年
（《孙鲁川医案》，孙朝宗编著，山东科技战版社1982年出版）
（本文摘自《半日临证半日读书》邢斌著，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2版，p312-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