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夏 | 高卫国:夏日棉花
棉花是肌肤的故乡,那种脱籽弹轧后的棉花更加松软舒适,她们就匍匐在你的身下,一如乡村的底色,谦卑、朴实。
夏日棉花
文 | 高卫国
一床棉花就是一个童话世界,被一床棉花包裹着睡,温暖而舒适。云朵一样的棉花带我走进梦乡,梦里的棉花都带着阳光的味道。
天气渐暖以后,母亲让我整理柜子,要把一床床厚厚的棉花被先放起来,我抬眼望见柜子的角落有一包弹好的棉花,这包安睡在柜子深处从老家带来的棉花触动了我,于是和棉花有关的那些藏在潜意识里的记忆活泛起来。
儿时,国营棉花站大量收购棉花,到了秋天田里的作物是清一色的良种棉。棉花种植工序繁多,剔苗、掐尖、打杈、捉虫、浇水、施肥、喷药。而摘花也是棉田里最常见的劳作,有时候,一夜之间千朵万朵梨花开,似乎所有的棉桃都绽开了笑脸,吐出了柔白的棉絮。来不及摘花,就把绽开笑脸的棉桃采摘回去,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剥棉桃,其乐融融。
读初中时,晚上睡觉,我就睡在铺着棉花的床上,并不是生活奢侈,而是房间狭小,这时候床也成了盛放棉花的工具,床上铺满了厚厚的棉花,床头兀立着几个大麻包,里面装的也全是未脱籽的棉花,我就是在棉花包裹的世界里入梦的。有时睡意全无,就躺在床上翻看闲书。家里只有一本牛皮纸糊作封面的破旧的评书《岳飞传》还有两本《文史知识》,我躺在床上追随岳家军驰骋疆场,热血沸腾。
正值青春期,我喜欢上了刚毕业分配过来的物理老师。青春靓丽的物理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当时是班长,诸多生活细节已经在时光中漫漶,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和她一起在办公室做实验的情景。我握着实验器材,老师专注地操作实验,她低着头,垂下的几缕发丝掠过我的脸颊,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早已经醉了。后来上高中读到“酒未入口已半醉了”我不愿意把这句话理解为超前夸张,我固执地认为这句话就是在描述一种心理,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的,是心一开始就醉了。
因为思念,初二那年的暑假显得格外漫长。我的床摆在窗户边上,窗外是一颗枣树,月光把枣树斑驳的影子投射到我床上,斑驳的树影能在我眼前幻化成物理老师迷人的身影。
棉花作为媒介催生了那个漫长暑假中一次午后的邂逅,说是邂逅其实是我有意导演的一出相逢。秦少游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那时候我体悟不到秦观的这种情感认知,我的内心仅仅是夹杂着想念、渴望、窃喜、激动等朦朦胧胧难以言说的情愫。
父亲让我去镇上买一种给棉花喷洒用的农药,名字叫“复兰丹”。这是一种粉末状的农药,买回来按比例兑水搅拌后对棉花喷洒,可以有效防治棉铃虫虫害。父亲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时,我心中窃喜,我拿上父亲给我买农药所需的钱,骑车出发了,那个夏日的午后,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连空气里都挟裹着热浪,耳畔不时有蝉鸣声划过。为了能见到她,我没有走一支渠,那个渠的两边还有垂柳浓荫,可以遮阳。我骑车走南马路多绕了两里的路程,绕到了这座因皇姑庙命名的村庄——晁寺。我故意绕到老师的家门口,我远远地就望见她站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歪着头整理那一头刚刚沐浴过的长发。我内心激动、狂喜,但我还必须装出若无其事、平常路过的洒脱,当时我俩说的话已经在岁月的风吹中远逝,了无痕迹,然而那一刻的心情却诗意长存。
因为绕路和激动,也因为沉浸在对那几句对话的甜蜜咀嚼和反复播映中,我把买的农药弄丢了,丢在了回来的路上。回家以后父亲暴跳如雷狠狠地吵了我一通,父亲吵我时,我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我害怕父亲窥见我内心的秘密。
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明白了父亲,是生活的重担改变了父亲的性格,那买药的钱就是并不宽裕的家庭开支的一部分。如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而那一年暑假午后的秘密也将永远成为我一个人的隐秘,一个痛苦与甜蜜相伴的隐秘。时光的褶皱里确实会隐藏一些遗憾,父亲去世时,我还没有结婚成家,他始终也不知晓儿子的恋情,更没有看到我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棉花是肌肤的故乡,那种脱籽弹轧后的棉花更加松软舒适,她们就匍匐在你的身下,一如乡村的底色,谦卑、朴实。
高卫国,河南内黄人,文学硕士,现居郑州。河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有作品散见于《当代人》《奔流》《大观东京文学》《西部散文选刊》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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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朝花夕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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