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工厂里,田地上听到蛙鸣么,或是在大城市的中心

单 独 与 合 唱

Solo and Chorus

2018年2月4日立春

龚纯诗集

蛙鸣十三省

青蛙自诵诗歌《红蓼花》

有人在工厂里,田地上听到蛙鸣么

或是在大城市的中心

龚纯,出生成长于江汉平原腹地湖北潜江农村。现寓居上海、昆山两地。2017年12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诗集《蛙鸣十三省》。

颜梅玖拍摄

本文为诗集《蛙鸣十三省》临出版时写于后面的文字。

龚纯

这本诗集或许早该出来,在我父亲去年六月还在世时他可以看上一眼。又或者,可以在我二十来岁在如今早已不存在的国营企业工作满怀热烈憧憬时,加持对自我生命力的信心。再或者,在我朋友的女友当年的打字店不是打印那仅有的一册叫做《一座池塘的具体与明澈》的小册子而是将之出版,大约也能使自己的青年时代生出诗歌的光辉。而实际上,这本诗集延宕多年,诗歌褪尽所有光环和种种现实利益时,它才真正有机会来到我们中间。

这些诗歌,基本写作于2000年我由家乡出门谋生之后。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曾有机会行走多个省份。闲暇之时,或寻访人文景观,或与诗友往来相聚。孟夫子有言“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我辈概莫能外。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不觉间半生已成过往,而文字也不复年轻。某日午后,于小镇图书馆读宋诗,读至张耒句“秦子死南海,旋骨还故墟。辛勤一生事,空得数编书。琅琅巧言语,玉佩联琼琚。知者能几人,憎者颇有余。书生事业薄,生世苦勤劬。持以待后世,何足润槁枯。兴怀及昔者,使我涕涟如”时,怅然良久——有诗若此,当可视为我古代的朋友。

我古代的朋友们,我时常引他们为同道。读他们的诗,仿佛能灵犀相通,且神往既久。故而,他们创造的神话与传统,我辈当勉力承继。2002年春夏之交,我曾与友人有苏州吴江之行。此地当是范成大退休写出《四时田园杂兴》之地,而姜白石也曾到访范宅并带走歌妓小红:“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当我们行走在阳光明媚的乡间,无意间遇到一座被称为福寿山的地方——那山上层层叠叠竖立着无数古往今来的墓碑,突然觉得一种传统的力量在身上苏醒:青年时代唯西方是从,被我忽视、否定的文化传统及其基因,还埋藏在我身上未曾彻底断绝,因而能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重新在诗人身上复活。自此之后,为前承自觉断裂的传统,并致力于新的诗歌语言建设,多有写作四行一拍和其他一些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杂驳相间的作品。如此之作为,我视之为“在时间之中的前进与后退”:经过无数次时空转移与置换,我们才能走在古代的道路上,与古代的朋友们相逢与告别——当我历经二十一世纪的白昼与夜晚,似乎也是历经古代的白昼与夜晚——引他们为同道,我身上也有他们经历的所有情感。

当然,同道之情,皆出寂寞。我的朋友们,大都是死者。而当下,所遇多路人。“贵里临倡馆,东邻歌吹台”,有时听到歌声结束了,在桃花绿水之间,在秋月春风之下,仿佛所有的瞬间因为诗歌的缘故而获得永恒。而我们知道,分道扬镳也是永远,只是没有继续。诗歌与生活,如同乘潮解缆,临波置酒,又如金城十二重,云气出表里。我每每想起,这世间时淹乐久,在巨大的时空间,布满星星寂静的尸体,而蔓草下过去的朋友们悄无声息,从来没有一个古代诗人前来相认,辨别我看到的东西,从来都是生计阻挡诗句。

但是,我仍然要感谢这几十年间遇到的人们。世间的万般气象都来自他们,并且日新月异。我相信再过若干若干个年头,我也会成为古代的人们当中的一员。我将不再能跟上时代的潮流,前往大城市和乡间生活,而且以我现有的知识和写作的态度不能理解未来的人们的世界,而未来的人们一定会站在我们的肩头望向更遥远的地方。因而我也要感谢未来的人们,他们将获得远比我们更广阔和自由的时空,将我们留下的东西视为传统。

在本诗集付梓之际,我要感谢这些年来给我提供各种帮助的友人。感谢《向度》杂志主编酸枣小孩给予的特别支持,发起众筹预订活动。感谢朋友们和同学们预订我的诗集,使得此诗集被某出版社否定之后,仍得以获得新的更为知名的出版机构的许可。同时,我要感谢我的家人,我是如此的冥顽不化,仍接纳我,许我以诗歌不成生活的障碍。

在本诗集付梓之际,我尤其感念我的父亲。他自知道我写作诗歌,自少年时代,即一再问询我的诗歌还写着没有——他担忧他的小儿不见容于这个社会,他尤其担忧他的小儿为生计所迫放下诗歌。如今,他已作古,世间再无第二人如此问询,为我担愁。

小葱拍摄

每个省都有蛙鸣(六首)

湖北青蛙

下扬州

江流这么宽阔,黄鹤楼那么小

开元十八年那么远

就是一幅画也必然布满三月不散的烟花雾气。

已经记不得当时说些什么了

酒喝得龟山蛇山都在摇动,粼粼江波如同银饼上

撒下芝麻。

为什么要去扬州?为什么前往朝廷

得走一条弯弯曲曲的幽径?

江户大开,纳入众多宁静的帆影。

夕照双鬓,捋短髭有美学意义。

数只江鸥,嘎嘎飞近,听出它们在空中

也有蹒跚步履。江湖深远

布衣从容,此后许多年,松子

才会落到头上。

2016-03-07

颜梅玖拍摄

在兴福寺

——与风的使者、小雅闲游并坐至兴福寺黄昏

枫香树稳坐在寺院里

有一句没一句地落着叶子

空心潭早已被开元进士看过

秋风在水上写草书

碑文上,如何辨识来去无踪的米芾

移步至池边,对睡意绵绵的白莲指指点点

浮身而出的小乌龟,也有千岁忧吧

得道的高僧睡在竹林,皆已解脱

我身上还有令人厌恶的欲望

我身上,还有盛年不再的伪装

此生毫无意义,偏爱南方庭院,小径

此生偶有奇遇,穿过不同命名的门楣

岁月望远,虞山十里南北两坡各有数百著名坟茔

落木萧萧,使长此以往的天空缓慢看见乌黑的鸟类

两三点雨,落得有甚纪念之意?

黄昏把我们放在它味道越来越浓毋须照料的笼子里

2011-11-17

单于摄

布谷鸟在上空

深广的夜里,我在等待这个声音

它曾经是善良的提醒,如今

徘徊四方,它变成孤苦无告的岁月催逼。

由南至北,飞越人类的良田

浓云之中,张开大嘴骤然狂啸——

侧耳听,那狂啸仿佛是律令,又如一声声道歉:

永不复来的爱情

早已埋葬千载,郁郁麦地并无半条人影——

古代的良人在荩草底下睡眠。

只有我当今的友人西辞弹着吉他唱着歌,说夏天的后面

还有夏天

只有我的友人西辞,说,何以销忧

可饲养一条胐胐。

闭着双眼,我能看见剩下的一览无余的三十年

杜鹃破旧而新鲜的回声,响彻天庭

不可拒绝,它仍是吆喝我走上废墟的权威。

2017-06-07

罗雪飞摄

晚晴

梦到水是蓝的。梦到一个句子:

五十个人和燕子。

梦到艰辛地沿着河道返回家乡,经过漫长的跋涉河道变成

蓝幽幽的铁轨。

五十二岁了,满头雪白。站在树林前对自己表白:

我孤独的旧爱,我已从遥远的地方回来。

唐国礼摄

作品53号

天气很好,有个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餐

吃莲藕,吃土豆丝。

有个人冲他走过去。此时需不需要描写场景或气氛?

——他将礼物朝里头扔过去

——一百亩乃至一千亩灯火在湖中眨眼,月亮漂在水上

胜过大大小小的快乐。此时

需要再塑人物性格吗?

他突然看见,一只马脚麒麟

在万渡公园,不声不响地吃芍药。

黑暗中麒麟浑身是火,不声不响,大嚼芍药。

此时月亮,不知跑哪儿去了。此时

他能支配的画面很少,惟有孤独与想象力互相交错在一起:

湖面上月亮支离破碎,万渡公园生长芍药

生长玫瑰。

有个不成气候的导演,来到他的院子里,谈他的芍药

谈他的玫瑰,谈他的孤独

谈他的马脚麒麟

吃他的莲藕,吃他的土豆丝。

2017-8-28

阿固摄

火炮

直到此时建国时期的风浪才席卷而来,那女子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我们已不可能原路返回褪衣在湖边盛大的桧树下,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银鱼泛着光芒好像要绝种一样,仿佛一个闷声和尚的下午

造就了木鱼持续不断响彻的庙宇,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用以宣告内心的颠倒与持修,以及湖水是活的,太阳远离它

终把自己变成落日,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落日中的帆船由胡子爹掌舵,送上岸来——那要生养的桂香

和精于房中术的假学道士,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与妇女们打交道越多越不可能是肃静的男人,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他已经不是男人而是一堆分散的骨骼,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冲天塔还在建设,月亮融化它的器官,江山摇荡它的根基,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他们都有副铁石的好心肠,消化着黄梅汤银珠弹销魂散,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夜壶里的曲调拉得长长的——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清晨那东方的山脉还照样庸常地升起,那没有办法的事,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那令人亏心的粮食生长,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阿三像鸟儿一样飞出去,不再落回到这世界的地面,湖水是活的

银鱼,青蛙,已经经过无数岁月

2011-1-16

为什么要出一本诗集?

为什么要大声吆喝?

为什么觉得天空也是游泳池?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做起来都像是为了纪念?

春色临边尽,黄云出塞多”。

书模:诗人小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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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告:《蛙鸣十三省》毛边本100册已售罄。光边本在各地部分新华书店、当当、京东、淘宝店、《向度》杂志网店有售。诗集签名本,仅可向《向度》杂志网店、或青蛙本人订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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