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凤至凤归 文|虎女

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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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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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情一相思，一世一相见。用文字行走，让心灵说话。爱山水，爱生活。欢迎关注《山水文苑》。

八月的秋风，带着夏天残存的一缕温热，顺着凤凰岭的半山腰急吼吼地赶来，穿过黄绿色的玉米地。饱满胀裂的玉米，相互摩擦着、碰撞着，发出“唰唰、唰唰……”的歌吟。跑累了的秋风打了个旋，停歇在山脚村东的一户农家小院，抚弄着满池粉红粉红的鸡冠子花。落日的余晖，把漫天的晚霞涂染得色彩斑斓，倏地，晚霞迅速聚集，化成一只五彩缤纷的凤凰，朝着这户人家翩翩而至。“哇、哇、哇哇……”清亮的啼哭声，惊扰了黄昏的归雀。

父母认定这个新生的女娃，是凤凰仙子转世，将来必会成为人中龙凤，享受大富大贵。当了大半辈子乡间郎中的爷爷，捋着灰白的山羊胡，美滋滋地说：“这闺闺来的喜兴，就叫喜凤儿吧，日后必登高枝。”

喜凤儿果然不负众亲所望，十五、六岁就出脱成凤凰川的第一美女。当年一个画家来凤凰岭写生，看着腕挎一篮蘑菇、头戴五彩花环、身披橘红霞光，从岭后袅袅走来的喜凤儿，以为是仙子下凡呢。他的那幅《暮归》画作，在省级画展中获特等奖，当人们夸赞他画得美轮美奂、生动逼真时，他说：“我是倚仗了画中人自身的美好！”

喜凤儿是村里唯一上过高中的女孩子，她经常躲在无人处轻轻低吟：“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吟着、吟着，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就会变得雾罩罩、水濛濛。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清水哥就会在这水雾中显影：斜挎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手握一根竹黄色的长笛，在清波漾漾的凤凰河畔，为她吹奏“绿岛小夜曲”，轻吟“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三年前，清水哥金榜题名，考上省重点师范学院，喜凤儿却名落孙山，回到乡下和爷爷拉药厨。她学会了打针、拔罐、还能开些治疗头疼脑热的小药方。清水哥没负当初凤凰河畔的约定，毕业后主动申请回到凤凰镇中学教语文，并托人到喜凤儿家里来提亲。凤母说：“想娶我家凤儿也行，那得先盖上三间砖瓦房，买上洗衣机和彩电，他那摔残废了的老妈，继续由出阁的姐姐照看，否则免谈。”凤父怒喝：“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少胡咧咧。他爹的丧葬费、他妈的治病钱都是借的，得猴年马月还完？”凤爷爷翘着白花花的胡须，瞪着红通通的金鱼眼说：“啥？林家小子凭着多念了几天书，端上了铁饭碗，就想把我家凤儿往草窝子里拽，真是老鹞子放屁响得高！”

碰了一鼻子灰的媒人，添油加醋地把提亲过程描述了一番。清水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子说：“清水呀清水，你给娘长点脸，咱就是打光棍，也不娶他家的金凤凰。”姐姐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说：“喜凤儿要是能找到一个比我弟弟强的金龟婿，我把眼珠子抠出来当球踢。”坐在板凳上的清水，眉头紧皱、一声不吭。

喜凤儿更是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绞尽脑汁地想办法。

一天深夜，喜凤儿听到父母鼾声响起，悄悄穿好衣服溜出家门，叩响了清水哥家的木板门。清水披衣打开门，星子一样的目光扫过喜凤儿玉雕般的脸，喜凤儿心头一颤！只见清水哥挪移了视线，抬起头透过杏树的矮枝，呆呆地望着月亮残缺的脸。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才从空气中传来冷冷的声音：“喜凤儿，房子我可以慢慢挣钱盖，外债我可以一分分攒钱还，但让我姐来养活我残疾的老妈，我林清水就是个王八蛋！”不等喜凤儿分辩，木门“哐当”一声响，把喜凤儿满眼的泪水“哗啦啦”震碎了一当院。喜凤儿望着紧闭的木门愣怔了好半天，悄悄退出了这个破落的小院。心里却满是幽怨：“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打算豁出去自己这张脸，来和你生米煮成熟饭，逼迫家人就范，你却把我看成势利眼!”月光下，喜凤儿感到彻骨的寒。

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清水五脏六腑都感到阵阵痉挛，泪水模糊了那张清秀的脸。

听着儿子说的话，看着儿子流泪的脸，躺在炕上的清水娘心一剜一剜地疼。她的思绪又回到了3年前：那是一个连星星都冻得躲了起来的午夜，她坐在三轮车高高的煤堆上，裹着大皮袄，昏昏欲睡，只听“轰隆”一声，就没了知觉。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儿子和女儿都守在床边，却没见到老伴那张乐呵呵的脸，再也听不到：“儿子争气，咱就是拼上老命，也要给他攒俩钱。”的唠叨。“唉！老头子，咱钱没给儿子攒下，却攒下两、三万的外债和一个摔瘫的老娘。可怜我懂事的儿子呀，好苦好难！”

晚上下班后，清水绕道买了娘最爱吃的李家豆腐，想给娘增加点营养。打开屋门，掀开门帘，却见穿戴整齐的娘身边放着一个盛卤水的空碗。

“娘呀，您糊涂呀，觉得这样做是帮儿子减轻负担吗？您是在我心头压上了一座泰山，在我和喜凤儿之间挖了一道今生无法逾越的沟壑，儿，今生都将与幸福无缘了！”给娘烧完头七，清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留给他爱和痛苦的地方。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29岁的喜凤儿，终于随了家人的愿，飞上了村中最高的枝，嫁给了大队书记的独生子，小她3岁的任常胜。常胜在村子里是响当当的“高干子弟”，所有高干子弟的通病他占全：嗜酒如命、赌博成性、惰性十足……所有毛病中，最让人痛恨的就是打老婆。喝醉酒了他摇摇晃晃进了院子，硬说喜凤儿垛的墙歪歪，一脚就把正在和泥的喜凤儿踹了个嘴啃地。赌博输了钱，说是因为摊了个“背兴鬼”的老婆， 喜凤儿稀里糊涂又挨了一顿拳。喜凤儿帮谁家病人打打针，拔拔罐，都要成为挨打的理由“看把你能耐的，凤凰川没了你这个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了呢！”她更不敢去凤凰镇或清水哥调任的绵竹县赶集，否则罪名就是：“又想找机会去见你的老情人？”

村里的男人问任常胜：“喜凤儿给你生儿育女，又像牲口一样的能干，你为什么总是打她？”任常胜振振有词：“这女人犯贱，心不在我身上，就欠炼。”

村里的女人给喜凤儿出主意：“作死的常胜再打你，你就跑回娘家，吓唬他说离婚。”喜凤儿第一次跑回娘家，结果是奶子胀得生疼，大儿子永明一天滴水未进，哭哑了嗓子中了暑。第二次跑回娘家，结果是饿急眼的老母猪拱开猪圈门，吃了那只正下蛋的大母鸡，一园子的白菜全部被“打场”。第三次跑回娘家，结果是三个孩子饿了在家烧土豆，点着了柴火垛，虽没受致命的伤，但都变成了没头发的“秃家鸟”。喜凤儿搂着孩子、流着泪说：“挨吧！这就是我喜凤儿的命！总有一天会出头。”

喜凤儿刚50出头，头发已经白了一多半。原本如凝脂一样的皮肤，变得褶皱纵横、黝黑皴裂。那双纯净的丹凤眼，如今眼角耷拉着常年布满血丝。风中杨柳一样曼妙的身材，此时变成了一根弯弯的长豆角……

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喜凤儿总算咬着牙挺了过来。把卧病多年的婆婆、脾气跋扈的公公送走，两儿一女也已经拉扯成人。都以为她苦尽甘来了呢，谁成想，任常胜在一次喝大酒后得了脑出血，从此生活不能自理，但嘴依然能骂人，一只还算好使的手，经常会在喜凤儿照顾他时，拽掉她一缕花白的头发。大儿子永明在县城相中了一个发廊女，逼着母亲在城里给他买楼结婚，否则就不再登这个家门。二儿子永亮因赌博被当地派出所抓走，需要交两万元的罚金，才能放出来。小女儿永红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喜凤儿为此高兴得眼泪直流，谁成想因搞对象、打群架昨天也被学校开除了。

当妈妈颤抖着手，指责她不争气时，永红狡辩道：“怨得着我吗 ？要不是我们班主任林清水，肝癌晚期住进了医院，我们班怎么会这么乱？”

秋日的黄昏，喜凤儿背着一座如山的“麻黄”，蹒跚着经过村西的凤凰河，她看见所有的晚霞都在河里集会，像一片燃烧的火海，夕阳把她化成一幅负重的“剪影”，投映到火海中央。恍惚中她看到火海中有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在轻轻地吟诵：“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突然剪影轰然倒下，水中晚霞一阵晃动、迅速撤离，最后化作一只火红的凤凰，朝着夕阳翩翩飞去。

善良的麻子婶，给喜凤儿仔仔细细擦干净身子和满脸的淤泥，穿上喜凤儿结婚时那件绣着祥云和彩凤的夹袄。又把她灰白的头发挽成五凤朝阳髻……嘴中念念叨叨：“凤凰飞，心如灰，世间苦，别轮回！”

凤凰河的水依旧清凌凌地流着。一个月后，在河对岸枯黄的草地上又堆起了一座新坟，坟前插着一支竹黄色的长笛，深秋的风，穿过笛孔吹弄出“呜——呜——呜呜”的“绿岛小夜曲”。

作者简介：史虎琴，笔名虎女，赤峰市作协会员，小学语文教师。喜欢静静读书，默默用文字记录心理历程、书写人间百态。“一片叶的归宿”、“窗外的鸟”、“握紧父母”等作品曾在“文苑”“百柳”“红山晚报”上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