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与范仲淹
张载是关学的开山鼻祖,在中国思想史和哲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而张载的名山事业,却与北宋名臣范仲淹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可以说,范仲淹就是张载事业上的导师。
一
北宋康定元年,刚刚崛起的西夏国,欲与大宋王朝平起平坐,于是屡屡犯边侵扰,一时间,宋的西北边境不宁,狼烟四起。北宋仁宗皇帝立马应对,调范仲淹、韩琦等名臣战将赴西北边境,担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今延安),辅佐安抚使夏竦加强西北边塞守备。
范仲淹不愧是一代名臣。上任甫始,就与手下一起察看边防地形,了解人文结构,把敌我形势弄了个清楚。针对西北地广人稀、山谷交错、地势险要等特点,制定出分部训练、轮流御敌的戍边方略,在要害地形修城筑寨,加强防御工事,并在清涧和富县建立起军事基地,初步稳定住边境。这就是范仲淹戍边的“延州模式”。
“延州模式”得到了宋仁宗的肯定,范仲淹率领的军队被命名为康定军。得到肯定,范仲淹向宋仁宗进一步建议,坚持西北边境的守备,就要做好对延州、秦州等边境要塞的固守;在防御地段,建城筑寨、修葺要塞,恢复传统的烽火报警系统;取消部队按官职带兵的旧制度,改为据敌情选将的战术。同时在戍边部队中实行营田制,降低戍边部队的开支,以减轻中央政府的财政压力。以军威恩信招纳西羌人归附,逐步解决西夏问题。这些措施的实施,使西北边境安宁了许多,西夏不敢再轻易南下,当地坊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在延州戍边时,才华横溢的范仲淹不时填词作赋,聊以抒怀。如《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过人的政治才华,卓越的军事才能,锦绣的文采华章,使范仲淹的名声传遍北宋朝野上下,感动着成千上万的士子,成为士林的楷模。
二
陕西眉县横渠镇的热血青年张载,这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子。他对范仲淹佩服得五体投地,用现在人的话说,是范仲淹的铁杆粉丝。每天凌晨,张载闻鸡起舞,习武诵经,刻意磨砺自己,立志要成为范仲淹式的栋梁,在边关建功立业。看到朝廷每年用所谓“赐”给西夏的大量银两、丝绢、茶叶等物,换得边境的短暂安宁,张载的心中甚是愤愤不平。
灯下,21岁的青年士子张载挥毫疾书,给自己心中的导师写信,倾诉对国家的看法与见解,他提出了九条建议和见解,并向导师陈述自己的抱负:准备联合永寿的朋友焦寅,组织一支民兵,与西夏抗衡,夺回洮西一带的失地,用生命在边疆建功立业。言辞慷慨,情感真挚,充满了爱国主义激情。
张载与范仲淹相差二十四岁。当时,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国家柱石,一个是未出茅庐的青年后生,而且不沾亲带故,素昧平生。张载的信,范仲淹能收到吗?能引起重视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张载的信,范仲淹收到了。在纷繁的军政事务中,范仲淹认真阅读了,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这个青年才俊炽热的赤子之心,看到他极具潜力的治学才华。范仲淹立即给予回信,赞扬了张载忠君报国的热情,肯定了他的建议和见解,但他并不赞成张载投笔从戎。信中说:“儒家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勉励张载钻研《中庸》,在儒学上做出经天纬地的大事业来,并热情地邀请张载有机会到延州军府来晤谈。
信件是通过军府驿站传递的。其时,陇上与延州同属陕西经略使管辖,每天都有驿使往来,通信还是蛮畅通的。接到导师的回信,张载兴奋得睡不着觉,想尽快与导师见面。
1042年春季的一天,张载从横渠镇出发,前往近千里之遥的延州。一路上,张载餐风饮露,风尘仆仆,走了十多天,才看到延州的城头。张载执弟子礼,在延州军府拜会了导师范仲淹。范帅看到张载既稳健又不乏激情的学人做派,心中自是十分喜欢。两人在帅府掌灯长谈,从蒙恬修筑长城,到卫青、霍去病征讨匈奴,从周易说到濂溪先生,直到当下的边事问题,无不涉猎。通过与张载的彻夜长谈,范仲淹更加清楚了这个青年才俊的知识结构与治学能力,再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对张载说,贤契学识宏阔,可从《中庸》切入,自有一番作为。边议之事,自有人才。尔可自重,不可自轻。
是年,范帅为防御西夏南侵,在庆阳府城西修筑了大顺城,竣工时,特意邀请张载撰写了《庆州大顺城记》,意在提携这个青年才俊。
三
范仲淹治边的确很有一套,被宋仁宗委以重任,全权处理西北边事。范仲淹和韩琦商议,在泾州设置官第,将文彦博、滕宗谅、张亢等忠勇任事的能臣调到西北边防,分别担任秦州(今天水)、庆州(今庆阳)、渭州(今平凉)的统帅,再次严明军纪,强调统帅要爱护士卒,对归附的各部羌人,诚意接纳,信任不疑。这些举措终于迫使西夏王李元昊向北宋称臣、请求议和。
西线无战事后,范仲淹奉旨回京,任枢密副使(副宰相),进而转正成了宰相。他擢拔了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为谏官,政治上锐意进取,大胆改革,使北宋朝廷生气勃勃,被称为“庆历新政”。不料,改革的阻力重重,反对的力量过于强大,刚刚进行了一年的“庆历新政”失败了。范仲淹自请外出巡守,先后担任邠州、邓州、杭州知府。1052年,范仲淹扶病调任颍州,逝于徐州途中,享年64岁,谥号文正,追封楚国公,仁宗记书“褒贤之碑”。他的名篇《岳阳楼记》正是在邓州所写。
四
张载回到横渠,自以导师教诲为圭臬,以《中庸》为切入,精研儒家经典,苦读不已。当他看到老师的《岳阳楼记》,兴奋地与友人和学生共享之。一时间,《岳阳楼记》成为横渠书院学子必读文章,“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忧乐观,成为关中学子的座右铭。
1050年,范仲淹正在杭州知府任上,远在陕西的张载金榜题名,进士及第。此时的张载,名满学林,尤其是易学显名;仕途上,他当过县一级官员。1069年,张载的弟弟张戬在朝中担任监察御史,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遭到贬官。当时任崇文院校书的张载担心受到株连,就辞职回到横渠镇,依靠家中数百亩薄田生活。他的大多数时间均在读书或者讲学,“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半夜坐起,取烛以读……”苦苦地思考着、实践着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主张,提倡“经世致用”、“笃行践履”。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张载把老师的忧乐观提高到新的高度,教导关学弟子应有历史的使命感,并提出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宏大目标,这就是后人所说的“横渠四句”。
张载深厚的学养,宽阔的胸襟,高尚的人品,引得西北士子纷纷投奔其横渠门下,尤其是被称为“蓝田四吕”的吕大防、吕大钧、吕大临、吕大忠以及种师雄等人的投奔,使关学名声大振,与宋代二程的洛学、周敦颐的濓学、王安石的新学、朱熹的闽学齐名,共同构成了宋代儒学的主流,延至元明清诸代。张载一生写下了大量著作,《东铭》《西铭》《易说》《正蒙》《礼乐说》《论语说》《孟子说》等等。他创立的气一元论哲学体系,开辟了朴素唯物主义哲学的新境界,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说:“(气论)是十一世纪关于感应原理非常明确有力的叙述”,长期保持着“它的活力。”丁韪良在《翰林集》中称其足可与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的“以太”、“旋涡”说相匹敌。这些评价是否准确,姑且不论,但从另一方面显示了张载在世界哲学史上的影响。
因此,我们说张载说关学,不能不说到范仲淹。正是范仲淹的指导,才成就了张载的名山事业。正如《宋元学案》说的,范仲淹“一生粹然无疵,而导横渠以入圣人之室,尤为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