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程砚秋先生轶事!
当年筹拍程砚秋先生的舞台艺术片《荒山泪》时,我正在电影厂生产科负责前期拍摄的生产管理,因而有幸接触过程先生。
一次是谈合同。正当导演吴祖光、副导演岑范、制片主任纪少颖、程剧团的几位和我各抒己见,聊得热闹的时候,程先生家的厨师突然走了进来,跟程先生小声地说:“门口有位解放军同志想见见您。”
程先生一愣:“解放军同志我认识的可不多,叫什么名字你问了吗?”
“叫xxx。”
程先生想了好半天,摇了摇头:“不认识。他说有什么事儿吗?”
“他说“没事儿”,就是来趟北京不容易,又喜欢听您的戏,所以想见您一面。”
“从外地来的?”
“还说今天晚车就走。”
我和制片主任纪少颖交换了一下眼色,我们的意思是:堂堂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砚秋,能随便接待一位不速之客吗?况且又在谈合同时候。但没想到程先生一声“请!”字却使我们感到有些意外。转眼间客人已经进得房来,程先生迎上去与其握手,犹如面对久别的故友。那位解放军表示自己也是北京人,小时候常进戏园子站着听戏,还特别爱听程先生的戏。解放后参了军,一走就是好几年,思乡之情再加上迷恋程腔之切,才不揣冒昧唐突造访,虽然来之前也斗争了半天,可还是来了。
“您怎么知道我的住址呢?”程先生好奇地问。
“嗨!西四帽儿胡同18号,程腔儿迷谁不知道,我从小就知道。”解放军说完爽朗地笑了。
程先生看出解放军的来意:“您这趟来除去想见见我之外,还有什么想法吗?”
“啊……这……那……”
“想听我唱几句儿,对吧?”
“哎呀!我可不敢说呀!”解放军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啦!
还好琴师也在,拉起胡琴,程先生唱了四句,又唱了一段长的。送走了解放军,我看见他们在握手离别的时候,解放军同志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了。
拍电影经常加夜班。当时夜点费发四毛钱。头一天到夜里12点,停下来休息半小时让大家吃夜点,程先生很细心,他自己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形。电影厂的工作人员多半都是自己带点儿馒头、烙饼夹点咸菜,吃个面包、饼干的人是少数,特别是一些灯光工人,连灯架子都不下,在灯板上躺一会儿,直直腰儿就算了。程先生心里不是滋味,为这事儿跟制片主任专门聊了一次。他找老纪要了全摄制组的人数,并与老纪说好:“您发您的夜点费,我发我的夜点,只求让我家的大师傅12点以前能进厂门,能进摄影棚。”(当时没有夜班铜牌,夜间不许职工进厂。)
第二天程先生家的大师傅10点多钟就到了,背着一面口袋烧饼,挎着一篮子切好的酱牛肉,摄影棚给他找张桌子,他就切烧饼夹酱牛肉。夜里12点了,程先生让剧团的同志帮忙发夜点,烧饼夹牛肉是一份,无论电影厂的工作人员还是剧团的同志,一人一份。从这以后逢是打夜班,程先生发夜点一回也没落过。剧团有些待遇高的同志,对于半夜三更吃干巴巴的烧饼夹牛肉,似乎有点那个……所以就不吃。程先生注意到了,谁不吃,他就坐在谁旁边吃去,弄得对方非吃不可。剧团的同志跟我们说:程剧团跟别的剧团不一样,到外地演出人家都发包银,可我们团不发,在外地只发点零用钱,回北京的路上,在火车上发包银,分厘不缺,而且程先生总要跟大伙儿说:“多买柴米,少买鱼肉。”(这是《钓金龟》里的一句戏词。)程先生对此说过:“我们戏班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有一个花仨的主儿。尤其是解放前,到了大上海,十里洋场,花花世界一住就是两个多月,那点儿包银够挥霍吗?再说谁家里没有父母儿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