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德威:谈《铁笼山》

《铁笼山》 王金璐 饰 姜维(1940年)

  长靠戏重气派,讲究工架造型,要求气质、神采,《铁笼山》是一出有代表性的重头戏。姜维是文武全才的儒将,西蜀此时的军政大权都在他手中执掌,承诸葛亮的重托,带领四十五万铁甲雄兵,经过一场鏖战,将魏军团团围困,并要决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役,他的年龄、身分、地位、任务,决定他不同于一般的文臣武将,演员要带着这种感情出场。缓锣后入大铙,气氛更显庄严肃穆,这是一个三军主帅出征前的整装待发,稳重而有力,脚后跟不能掂起来再落地,脚掌要实。至台口往回拉,退步莫别腿,第一步身上要有股内应力,趁劲儿,后退至上场门亮相,山膀要拉到家,不能亮“愣” 相儿(头部猛烈转回),浑身上下的劲头儿,好比秋后的螃蟹—满膛满馅,走出来的东西是鼓的,不是瘪的。起霸中靠旗不要轻易抖动,不要在翻身儿的数量和抬腿的高度上去作文章。

《铁笼山》 高盛麟 饰 姜维

  音乐起“走马锣鼓”,开始观星(过去此处有迷信色彩)。姜维盼老大王米党借兵而迟迟不到,于是观察天象气候,思索对策,心情焦虑,虽无语言,用舞蹈造型、眼神、手指,甚至后背表现出复杂的心境。有的演员遇思考时,总爱低头,面部表情看不见,这不好。只须拧眉、聋拉眼皮即可,左手按剑、右手抚胸、上下浮动,指间内外点动。走至上场门台口,转身推髯,抬头仰望天象,要稳住了,把劲头催上去,至下场门,看出问题即在此处,既惊又愁,怎么办? 退步,考虑尚不成熟,心中有事脚下沉重,上步至台口,揉靠肚,抖旗变身,拉山膀,骑马蹲档式,以右手双指左、右、中,对我不利?半个圆场,至上场门台口转身,绕至上场门,再看,趋步上前,奔下场门台口,跨腿转身,再急速跨腿转身,左手抓剑,右手按鞘,踮左脚尖仰望,撤左步踮右脚再望,肯定对我不利!退回上场门捻髯,这是艺术夸张,如同生活中摸下颏胡须思考一样,我以右手三指尖捻,不能倒膀子,要撑圆。舞台上任何身段、造型,都要顾及左右上下的平衡对称,使两面都是饱满的。

《铁笼山》 张世麟 饰 姜维

  姜维感到此战不利,但又不能不战,他拔剑在音乐“八打仓仓仓” 后,飞脚转身,右脚不落地站住亮相,表现了他要决一死战的决心,这是考验基本功的时候了。起“急急风”,头一下大锣稳住长身,响铙拔剑入鞘,再走反圆场。杨先生念诗第三、四句是“庞涓误入马陵道,项羽突围九里山”,我念是“张良效用三略法,姜维曾受武侯传”,这样好象更贴切些。在教学中要把各种念法、演法告诉学生,使之明瞭渊源。当念到“那司马师” 时,不用“仓仓仓” 三锣,用“顷—-仓”,撤右步、跄左脚,内心的激情与气魄,欲出又舍,上身随手势,朝下压两下,再念“被某一战”,用胸腔共鸣的虎音念,起“八打仓”,右脚向前跺步,落地如千钧之重,但不能砸劲儿;“被困铁笼山”,表示自己前一段战功,艰苦一役。如果这句词草草带过,就轻飘飘了,实在说明前功来之不易,烘托艰苦的战斗气氛。派将下后,预感出师不利,求助“苍天哪!……夺取中原在一战中!” 传令不能毛躁,要有威势。

《铁笼山》 孙毓堃 饰 姜维

  从前起霸时有不加大铙的,到观星时才用,俞振庭先生是用三面锣、三大铙;杨、尚二位老师为了加强气氛,起霸时即用大铙渲染。此剧表演与音乐的紧密配合极为重要。杨演戏离不开鲍桂山(鼓师),尚必须张来友,合作严谨,配合默契。伴奏要打在心劲儿上。我很重视铙钹的特出效果,它在武场乐器中是定星,好比文戏唱腔转换,关键时给一楗子,底板就坐住了,因之我爱用铙,如前述宝剑入鞘、大枪下场的“四击头” 、《金钱豹》头场下场前的亮相等,均如此,既突出动作的目的性,又有新鲜感。

《铁笼山》 高盛麟 饰 姜维、张洪祥 饰 迷当

  “会阵”见老大王,姜维尚不知其叛,对话中有疑问,提高警惕,念“待俺半下雕鞍”,果然叛约。一再容让后,迫不得已,“恕姜维” 绕枪,以眼逼视对方,“无礼了!”这里眼神很重要,似逼人的寒光,表示忍无可忍;“急急风”后第三番眼神,威震敌胆。杨先生演此戏,始不睁眼,此时猛然睁开,咄咄逼人,似匕首利剑,刺透敌人,威严凛凛,台下掌声四起。也有人学,结果只有其形,未得其神,效果不佳。

《铁笼山》 高盛麟 饰 姜维

  《铁笼山》的开打是四六把子,不求快,但要准确干净,有板有眼,尺寸分明,不能混打,要打出身分来,还有艺术美。“丢刀攒” 体现少数民族飞刀的特点,有人借口不火爆而取消,这不合情合理,丢掉了此剧独有的武打特色。

《铁笼山》 高盛麟 饰 姜维、陈少峰 饰 马岱

  败阵后卸靠,蜀兵一败涂地,姜维丢盔弃甲,四十五万铁甲雄兵,只剩七人五骑,姜维戴水发,执弓和马鞭上,头上有真容(亦称面牌),几样饰物与道具要摘得干净。三通鼓后出场,虽战败奔逃,身段仍要利落,不丢主帅的身分气质。最后听马岱念“……再复此仇”,姜维决心再图举兵复仇,甩水发举弓,先趁一下,叫“马岱”,再趁两下,憋住了念“回营” !这一趁两趁,柔中有刚,软中有骨气,体现出他要重整旗鼓,准备再战的气魄。“三叫头”表示他愧对恩师诸葛亮,羞惭内疚,“走”字不能脱口而出。我每演至“走”字在心里上下转,然后像开闸的潮水喷出来,要有力量。勒马、“四击头”腿不落地,骗腿跨虎,两膀撑圆,转身落地成骑马蹲裆式,向外大甩髯口,跺泥亮相。尚和玉先生这下得攀极了,最终也不失半点主帅的身分,我想这就是长靠武生戏《铁笼山》的核心吧。(傅德威 口述;陈国卿、陈宜玲 整理)

  (摘自 《戏曲艺术》198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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