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井里有门》第五章(内有1—4章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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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里有门
作者:万箭穿心
5.
第五章
石老爷子年纪不算太大,六十多就作古还是早了点。至于他生的什么病,当时的医学条件也查不出来,只知道肚子里面疼,其实就是我们现在的癌症。在家躺了好久,看着他一天天消瘦下去,受着病痛折磨,大家都知道他时日不多了。虽然都有思想准备,但是等石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石窟昂还是伤心地跪坐在爹爹床前。当年石窟昂刚去学校当老师的时候,石老爷子身体还很硬朗,经常拄着拐杖送他到大路口,然后坐在路边的石头上,看着儿子走远,直到看不见。石窟昂每每回头,石老爷子都会举起拐杖朝着他挥挥。儿子跟爹说了很多次,不要送,不然儿子不放心。老爷子说:“我是走不动啊,走得动我要一直送你到学校去的。”有一年冬天,石窟昂带着学生在操场上跑步,远远看到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水泥墩上,他刚准备跑过去看看,那个人就朝自己举起了拐杖,是爹!原来爹是搭了别人的三轮卡过来的,给他送棉衣棉裤来的。石窟昂心疼爹这么大年纪,责怪道:“爹啊,我过两天就回来了,你真的不应该来的,这么冷的天啊!”石老爷子咧嘴一笑,胡子上的冰渣掉了下来:“你看,我不送来,你过两天就冻得回不了家了。我走了,三轮卡开太快了,我走回去,还好暖和暖和身子。”石窟昂怎么劝他都不听,执着地走了。他看着爹的背影,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当天晚上他就写了一篇《父亲的拐杖》,后来发表在县里的报纸上,最后一句:都说儿女是父母的拐杖,而父亲拄着拐杖的样子将成为我人生的拐杖,伴随着我走过春夏秋冬……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石窟昂跟学校请了假在家料理爹的后事,一拨拨的人过来吊灵,飞越每天不知烙了多少张饼子,腰酸得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无法帮老公分担精神上的痛苦,所以体贴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村里有个风俗,发丧的时候人来的越多,说明这户人家为人就越好,并且家业还会继续发扬光大。石家平时为人谦和善良,出殡那天,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来了乌泱泱一大堆。说起来石老爷子年轻时候还娶过一门亲事,生了两个儿子,后来村里抽壮丁,石老爷子逃难出去,多年未归,以为他死在外面了,他老婆带着两个儿子改嫁到了上村。等石老爷子回来后就又娶了吴圭娥,生了石窟昂。平时他们之间来往不多,最多逢年过节的时候过来看看自己的亲爹。这天石窟昂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带着一家老小也来了,虽说是亲爹,事实上他们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所以谈不上什么父子亲情。大儿子负责抬头,二儿子负责抬腰,石窟昂是小儿子负责抬脚,把老爷子抬进了棺椁里面。石窟昂心想,到底还是血肉骨亲,派用场的时候就用上了。上山之前,风水先生把写好字的飘带分别挂在两根带叶的青竹条上,这就做成了掮幡竹,交给两个男孩子掮着,让他们打头走在最前面,其中一个男孩就是石老爷子的孙子石万峰。上山路上必须要有女眷哭灵,哭灵也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哭得响亮,嘴里还要念念有词,远听像一曲悲歌。石老爷子的老婆吴圭娥和儿媳飞越都不来事,只会默默地流眼泪,所以,哭灵这个差事就由老爷子的弟媳妇也就是万峰的小奶奶来担当。这个小奶奶也真是本事,一路哀号的频率和音量像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一样,居然盖过了哀乐队的鼓号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进到了山里。小万峰根本不懂大人们在做什么,刚开始他还规规矩矩地带头走着,后面一进了山林,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把掮幡竹举得高高的,一路小跑起来,嘴里还叫着:“驾!驾!”飞越跟在队伍后面看到了儿子这么不懂规矩,心里着急啊,可是自己又不能走上前去,她怀里抱着七个多月的小女儿却甚是奇怪,一路上靠在飞越的怀里嘤嘤地哭泣着,好像大人一般懂事。
老爷子入土为安。大家的生活也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石窟昂还是周一回校,只不过他在家的时候经常不打招呼就出去了,回来问他说是既然跟两个哥哥联系上了,总要去他们家走动走动,帮点忙。飞越管着两个孩子,也无心多想。这天下午,石窟昂午睡完又转身踅了出去。飞越想起前几天婆婆说什么时候有空叫小奶奶一家过来吃饭,感谢她出丧那天帮了大忙。她这就抱着女儿去了小奶奶家。小奶奶在灶头间烧火,长条凳上坐着石窟昂和村里那个相好的在扯闲谈。飞越抱着孩子进来一看没想到老公会在这里,一下呆住了;石窟昂也没想到飞越会到小奶奶家里来,惊慌地站了起来,结果长条凳往女的那边一倾斜,女的“哎哟”一声差点摔在地上,石窟昂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相好的,伸到一半发觉不妥,就尴尬地缩了回来。其实这都是石窟昂本能的反应,飞越马上就发现这两人之间肯定有问题,当着大家的面又不好发作,就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长条凳上。那女的脸皮也是忒厚,坐着不做声。石窟昂回过神来了,他对着小奶奶说:“阿婶,电灯修好了,下次有事只管叫我哦。”飞越也开口了,硬腔腔地说:“阿婶,我婆婆叫我喊你们吃饭去,不知道你们哪天有空?定个日子我好回话。”跟阿婶说完话,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出来了,石窟昂走在前面,悻悻地想:真是太巧了,刚刚跟她照上面儿,飞越就来了,扫兴。原来最近相好的老公回来了,害得他们也不方便见面,今天是这女的生产队学习的日子,学习完她就借口到小奶奶家坐坐,实际上是来遇遇石窟昂看的。小奶奶家就在石窟昂家的隔壁,咳嗽两声都能听到,再说这骚狐狸味儿还不用咳嗽,石窟昂已经有数了。
飞越也不再问起这个事情,只是到了周末,飞越有空就抱着孩子去小奶奶家坐着,弄个几次,石窟昂暂时就不出门了。
又是一个周末,石窟昂在家坐着看书,就听见隔壁小奶奶家有人敲门,声音急促,并且一连四下,歇一会,又急急四下,不好,这是有人报丧。石窟昂等了一会儿才走过对堂去,小奶奶在家,正拿着一个碗往地上摔。这个地方的习俗就是这样,报丧的人急敲门四下,也不多做停留,只说清楚谁死了,什么时候入殓,什么时候安葬,然后主人家给报丧的人一碗水,他喝了便走,主人家再把喝过水的这口碗摔了,意在祛除晦气。石窟昂轻轻地问道:“阿婶啊,谁没了啊?”小奶奶嗟叹不已:“阿昂啊,诺,就是跟我一个生产队的阿凤啊。”
“什么?!”石窟昂死活不信,阿凤就是他的相好的。
“前两天的事情了。飞越没跟你说啊?全村都知道了。”
“哦,前两天我在学校,不知道。”
接着小奶奶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通。阿凤老公在县里搬砖头,平时得空就跟一帮人打扑克,有次出了老千被人识破,失手捅了人家。前些日子逃回来一直住家里,就是为了躲避风声的。结果被捅的人也是个毒头,休养得差不多后找到了他家里,没跟他废什么话,直接往屋里扔了个土炸弹,阿凤老公反应快连忙抱着孩子逃了出来,阿凤一下子傻呆住了,站着一动不动,就这样被炸在了屋里。石窟昂听了之后半晌没回过神来。他控制住震惊和遗憾,敷衍了几句就回家了。他心里五味杂陈,伤心一两分,遗憾三四两,后怕五六钱,他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心肠还是挺硬的。很难有事情能让石窟昂为哪个女人伤心难过,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他来不及为谁多停留。而他最回不过神来的,还是觉得自己前段时间还爬在阿凤身上过呢,说没就没了?!关系这么密切甚至让石窟昂感觉恐怖。
飞越怎么会告诉石窟昂呢?她刚听说的时候也半晌没回过神来,虽然之前她挺怨糟阿凤的,但是她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自己老公也没得好。可当她听说阿凤被炸死后,没有一丝一毫的痛快,反而觉得她也真是可怜。这种情况下,飞越好像觉得阿凤跟石窟昂之间乱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想到石窟昂要是知道肯定一下子也接受不了吧,所以她选择缄口不说。那几天,石窟昂情绪低落,飞越当然知道原因,她默默地做她的事情,也不跟老公多说什么,怕惹他烦躁。飞越这样的老婆真的少见少有,好像死的是石窟昂的大老婆一样。
家里房门的钥匙不小心折断了,飞越知道娘家那边有人会配钥匙的,就去找大表妹,阿君带着飞越去下街头配钥匙的店铺。店铺不大,最多两三个平方,柜台后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相貌平平,穿倒是穿得很干净,见了她们就一直笑盈盈地合不拢嘴。飞越把钥匙拿出来交给他,只见他戴上了白纱线手套,略显笨拙地拿出锉刀开始锉起来,飞越心里有点奇怪,从没见过一个人干活还这么讲究的,不过飞越觉得作为男人这样总有点怪怪的,太娘逼了。一把钥匙配了二十多分钟,男人嘴里说着一些飞越她们没听过的趣闻轶事,活也做得相当漂亮,交到飞越手里的时候几乎分不清哪把是原配的。男人摘下手套,搓了搓手,坐在柜台后一直看着飞越她们走远。从这以后,阿君经常去男人店铺里玩,每次飞越回娘家,表妹也总是拉着她去听男人闲谈。飞越去多了就发现原来这男人还会修钟表,修钟表全靠手上功夫,难怪男人配钥匙的时候要戴上白手套,原来为了保护双手啊,飞越心想原来是自己少见多怪了……她猜测阿君可能是看上了这个男人,他看着也挺好,就是年纪大了点,不过只要对阿君好这些都不是问题,飞越是吃死了自己老公给的苦头,所以她希望自己的表妹能嫁到一个好人家。
回了几次娘家,飞越发觉阿君也不怎么去修钥匙的店里了,她奇怪地问表妹,表妹扭捏了一会儿告诉飞越:“我问过他了怎么还不找对象啊?”他跟我说:“我不喜欢大姑娘,我要是真要找还是喜欢像你姐姐这样的。”阿君是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她也完全没有怪飞越的意思,事实上这事跟飞越也没有什么关系,是男人一厢情愿嘛。飞越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虽然男人不是当面对她说的,但她心里别扭得像吞了只苍蝇,她心想:这么不要脸的男人还好阿君没遇上,这也是好事情。晚上睡在床上她想不通了,为什么这男人不喜欢黄花大闺女,反而喜欢她这样的小嫂子?难道男人都这样犯贱吗?她又联想到自己的老公,石窟昂不也是这样吗?外面的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结婚这么多年,人家都说他的老婆真好,可他却从来没夸赞过自己,哪怕一个眼神表情也好,问题是他还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些什么勾当都不知道。飞越心里实在难受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离婚去,但她想到自己的哑巴老娘当初被老公抛弃,后来也有人来说媒,可是老娘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愣是没答应,就一直一个人拉扯着自己长大,个中苦楚飞越想象得出来。现在自己有两个孩子,如果离婚舍弃哪个都如剜肉,都要了来自己拿什么养活他们?飞越想起当年嫁给石窟昂的时候,觉得生活会跟以前大不相同,现在发现自己就是一颗草花落在了树丛里,原以为到了渴望已久的好去处,谁曾想这根本就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孤单寂寞,无人共鸣。不过老公有文化这点不可否认,希望孩子以后也会有文化有出息,那么自己受的苦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万峰已经长得挺大,小男孩聪明、伶俐、懂事得很。每天晚上飞越带着两个孩子睡一张床,万峰睡在床里壁,贴着墙壁不会滚下去;飞越睡在中间;女儿万欣还小,睡在外面,用一个板凳挡住。女儿睡着了,飞越就轻轻地给儿子讲故事,有时候也讲讲话。到了该睡觉的时间,飞越跟儿子说:“峰,睡吧。”小万峰说:“嗯。”飞越又跟儿子说:“峰,跟妈也这样说呀。”小万峰就说:“妈,睡吧。”然后飞越说:“嗯,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这好像是每天的一种仪式,儿子就睡在旁边呀,是不是有点多余?事实上飞越在潜意识中把对老公的感情放到了儿子身上,小万峰这么小就给了飞越强大的安全感和慰籍,可以想象长大以后他要承载母亲和这个家多么大的责任。
现在生产队里经常有人宣讲计划生育的政策,说是每家每户只能生两个小孩,飞越想着这几天来月事了,等好了就去结扎。过了好几天下身还是滴滴答答不灵清,飞越就去乡里的卫生所看病,没想到啊,一检查医生说她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