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大连街~1大连话简析:大连源自“褡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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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合集是对故乡大连的再回望,以旧著《记忆大连老街》为基础,进一步勘误,大量新内容选自新著《图说大连·老房子》、《名人与大连》、《小人书和大连》、《海街物语——时间中的大连》。
大连源自“褡裢”
站在胜利桥回望天边,
一抹流光悄然落下,
一缕槐香静静飘溢,
还有一辆咣当咣当的老掉牙的电车摇摇晃晃荡过。
蓦然间感念起先人的教诲,
“水有源,木有根,人有宗。”
温暖的大连也是这样啊,
有清晰的源流、有厚重的根叶。
城市的脉络清清楚楚铭刻在每一条美丽的老街巷里。
老电车、老槐树、老房子,还有那窄窄的巷子,
皆有大连人念念不忘的温馨
童年时光里的顽皮,
少年懵懂时的相思,
青年记忆的青涩初恋,
中年不或季的知命感恩,
暮年回望间的恋恋不舍。
中华民族的文明史本身就是一部壮丽激荡的移民史诗。移民创造历史,移民创造奇迹,大连也是由移民一砖一瓦建成的。移民背井离乡,代代延绵,始终不舍与生俱来的乡音土语,那是真正的母语。大连话里掩藏着乡土文化的基因密码。
(摔沙锅游戏:娃娃响不响,不响拿脚乓。)
先人承袭着厚重的古语,并非我们平常所理解的那样肤浅。例如,儿时我们常把水桶叫做“水梢”,大家都知道按照普通话那是水桶,梢字怎么写却很少有人去考究。其实是水筲,筲是古文字,根据字面意思,水筲就是用竹子做的水桶。还有一句儿歌里也有古文字。小时候玩泥娃娃游戏的时候,大家常会唱:“娃娃响不响,不响拿脚乓。”那个乓也是有原字的,是古文字“趽”,它的本意是小腿弯曲。慢慢地品味独特的乡音,细细参解古人1566年手绘的《金州山川地理图》,我们也会清晰感知,“大连”并非源自俄文“Дальний”(达里尼),而是古语“褡裢”。
(明1566年《金州卫山川地理图》:沙河墩即今沙河口一带,
石门墩即今石门山一带,黄井山屯即今黄金山一带)
隋唐、两宋皆因盘踞在北方或辽东地区的少数民族的突然崛起而衰落、灭亡,所以明太祖朱元璋在建国之初即收复失地,筑“金复海盖”四卫驻防。“金复海盖,辽阳在外”说的是辽东半岛当时归山东省管辖,属于关内陆界。明末,新崛起的后金(满清前身)在进关之前,首先进攻旅大地区。后金为征服旅顺耗费了十余年时间,直到1633年8月方才攻克,所以他们始终把旅大地区看作心腹之患。这里距离“龙兴之地”实在是太近了。清雍正十二年(公元1734年),旅大地区划归奉天。虽然辖属发生了变化,但文化、亲情并没有被隔断。
近十余年,有人推说“大连”一词源自满语。这显然是不符合历史。为什么这么说呢?满文诞生于1599年,直到1632年才发展成熟,而旅大地区并非满族的传统生活区,满语根本不具备命名权的最基本条件。臻细查阅《金州山川地理图》,可进一步加深我们的参悟及理解。在这份古地图上,随处可见中文烙痕,如“沙河墩”是今天的沙河口一带,“石门墩”是今天的石门山一带,“黄井山墩”是今天的黄金山一带……
1860年,英法两国挑起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同年5月27日,英军先头部队占领大连。至7月中旬,英国入侵船舰127艘,大连成为英军进攻北京的集结地。据井上谦三郎著《大连名称之来历》记载,明万历年间(1573年~1620年)西方传教士制作的简要地图上有“Dalian”标记。日本人认为,如果没有此图,那么英军1860年的行动就是盲目行动,很难在大连湾一带实现登陆。英军占领大连后,1860年6月至7月间,约翰.瓦特(J. Ward)在采访大连土著的基础上,又重新绘制了大连湾的海图。在这份地图上,旅大地区的山川河流大多使用英文命名,大连湾仍按照原有读音标注为“Ta Lien Wan”。“Ta Lien Wan”系采用威妥玛式拼音[1],读音“Dalian Wan”。同年,新地图刊发在《英国海图》上。此后,中、日、俄、法等许多国家纷纷翻译并使用这份海图。中国翻刻的约翰.瓦特海图,有以“奉天大连湾进口”的分图,但年代不详。1876年,日本陆军参谋局翻刻约翰.瓦特海图,图中有“大连湾”标注。1879年10月25日,李鸿章《条议海防》的奏章中首次出现了“大连湾”字样:“大连湾距金州湾三十里,系属海汊,并非海口,实扼北洋形势,最宜湾泊多船。”
俄国人则把“Ta Lien Wan”翻译为Талянвань(音“大连湾”)。
据说是最早的英国海图
(1900年前后德文版老地图,林威廉友情提供,
图上大连湾清晰标注:ta lien wan)
关于“大连”的由来,民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英国人把“大蛎湾”听成了“大连湾”(褡裢湾)。这也是道听途说。据英国随军记者斯温霍(Robertor Swinhoe)著《1860年华北战役纪要》记载,英军翻译官讲着一口流利的北京话,可以与原住民自由交流。英国人说,当地人讲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那应是早期的辽南话,说白了就是胶东话。英国人还记录,半岛居民多为山东、山西移民,从村落大小及树木高低考察,均不超过百年;虽然有满洲鞑靼族人为寻求草木而移民此省杂居之说,但现在还看不到他们确已来到这里的证据。从英国人150多年前的记录可以清晰了解,那时的大连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满族生活聚居区。
甲午战争结束后,野心勃勃的沙俄联合德法逼迫日本归还满清割让的辽东地区,并于1898年3月27日独自强占了旅大地区。他们就新城市的命名产生了争议,有人建议以沙皇尼古拉二世[1]的名号命名“圣尼古拉耶夫斯克”,有人建议称之“光荣港”或“曙光港”,还有人说应该叫“阿列克谢耶夫斯克”,因为是海军上将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亲王的下属杜巴索夫指挥一支小舰队占领了旅大地区。尼古拉二世无法裁定,便征求他的亲信、财政大臣维特[2]的意见。维特是沙俄晚期最具活力、最富争议的政治家,被后世誉为“俄罗斯现代化之父”。他若有所思地说:陛下,我觉得港口不应该取尊贵的名字,因为此港前途未卜。港湾现在叫“Талянвань”,我们的士兵称它“Дальний”,这个名称切合实际情况,因为这个港口离俄国实在是太远了,不妨就叫“达里尼”。
尼古拉二世听取了维特的建议。1899年8月11日,尼古拉二世颁布敕令,朕已宣告:占领Талянвань后,向世界各国的商务船舶一律平等开放。要把这一点解释明白。帝国将逐步在该港附近建设一都市,朕认为将它命名“Дальний”最为适宜。这就是“达里尼”的由来。
大连著名俄语翻译栾礼建、黑河高级俄语翻译邢国文、俄罗斯孔子学院肖茵老师及王坚勇、王琪等多位精通俄语的友人从发音及词源等方面帮助笔者佐证,“Талянвань与Дальний读音不同,绝非谐音。“达里尼”与大连没有直接关系,不过是俄国人短暂统治的临时命名罢了。
1905年1月27日,侵占大连的日本辽东守备军司令部下达第三号令,从1905年2月11日以后,“青泥洼”改称“大连”。
(1905年1月27日辽东守备军司令部三号命令)
大连是由“大连湾”演化而来。井上谦三郎在《大连名称之来历》一文中写到:“dalian系从‘褡裢’讹转为‘塔连’。”“褡裢”显然源于地形说,而根据这一说法又演化出“联众小湾为一大湾”、“大蛎湾”等诸多种轶说。
解放初,大连市区近90%的居民是山东移民,至今这些移民及其后代仍自称“海南丢”,把山东称作“海南家”或“山东家”。今天的大连话与胶东话同属胶辽官话,因渊源相同,保持着相似的古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一辈大连人向外界作自我介绍时,大都自称“褡裢人”,“褡”的发音并非普通话的平声音,而是古音上声,也就是三声音。现在,不少胶东朋友称呼大连时仍沿用“褡裢”古音,而他们在说“大小”的“大”时,则使用四声音。由此可知,“大连”应是古语“褡裢”的转音。中文并无“大连”一词,虽然日本殖民者把城市改名为“大连”,但老辈人仍坚持使用“褡裢”古音。上世纪六十年代,大连学者杨凤鸣曾就这个问题向来访的苏俄专家求证。对方的回答是:源自你们的说法。这进一步证实“大连”不是外来语,“褡裢”是“大连”的词源。那传承千百多年的古语依然在传述。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无论如何同化、演化,始终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
举例:烟台说,恁(nen,转音nan)们大(发三声音)连比俺们烟台大(发四声音)
[1]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1868至1918年),俄罗斯帝国末代沙皇,1894年至1917年在位。
[2]谢尔盖·尤里耶维奇·维特(1849-1915年)出身于俄国世袭的贵族家庭,1892年至1903年任财政大臣。他在任期内大力推行发展资本主义的政策,着手全面的经济改革,加速俄国工业化进程。
[1]英国人威妥玛创造,使用拉丁字母拼写汉字。新中国1955至1957年开始推行汉字拉丁化方案,即今汉语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