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公园断想
作者 田正文
舌耕耒阳,寓所就在耒河边上。凭窗而望,耒水无烟无浪,悠然东流。时有渔舟横卧水面。恍惚间,从小舟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仔细辨认,杜甫跨越千年,衣衫褴褛,神色枯槁地半卧在小舟中。气若游丝,目光散乱,口中依然喃喃。于是我迅疾地跨过那高悬的张飞索桥,走进了杜甫公园。美其名曰公园,实则不配。其实就是借了杜甫的名号建起的一个游乐场。游乐设施也很简单,滑滑梯、碰碰车、海盗船、溜冰场,如此而已。尽管是双休日,游人也寥寥无几。可能也都是像我一样慕名而来的外地人。生前穷困,逝后仍然凄凉。我由衷地感到一个落魄文人的悲哀。热闹也好,冷清也罢,且都不管,去看看小舟中病卧的先生要紧。公元736年,24岁的杜甫,科考不第,郁郁的离开了长安,来到山东,看望正在做兖州司马的父亲杜闲,同时漫游齐鲁大地。登临泰山,年青豪俊的诗人写下了流传千古的《望岳》:泰山,接纳过“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孔圣;接纳过封天禅地、雄才大略的秦皇汉武;如今又接纳了年青的诗圣。这是怎样的一座高山呢?登临绝顶,纵目四顾,北齐南鲁尽收眼底,连大地都成了泰山的延伸。在这里,诗人与大山融为一体,“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落第的郁闷,个人的际遇,化为山峦,化为飞鸟,化为白云……君临天下的王气与诗人天纵的才情融合在一起,碰撞出响遏行云的千古绝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泰山在小众山?还是诗人在小泰山?舟中的老人没有回答。“安史之乱”乱掉了大唐,却铸就了一位诗圣。诗人亲眼见证并亲身经历了这段历史。纵观诗人一生,穷困潦倒。一生都浸泡在颠沛流离中。但他没有自怨自艾,而是用宽厚仁爱的胸怀悯惜民生,以忧郁远见的眼光谛视时弊。和全民族一样承担苦难。容我妄言,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就没有杜甫!公元761年的秋天,一场凛冽的西风,吹破了诗人的草堂。一帮顽劣的村童居然恶作剧一般地哄抢着草堂上飘落的茅草。诗人步履踉跄,不得不折技为杖追至江边,声音黯哑地痛呼:“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不一会,风停了,雨却如麻。雨,无情的雨,丝毫不理会诗人的叹息。四壁皆空的茅屋被大雨浇透。“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雨的肆虐挡不住梦的脚步,孩子们困了,睡着了。“娇儿恶卧踏里裂。”诗人推己及人,大雨之中流离失所的大唐子民该在何处栖身呢?于是诗人祈天求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一年,诗人已经49岁。其间不第,被俘,遭贬,居无定所,举家流浪。人世的磨难并没有腐蚀诗人的仁者情怀,反之愈见其真其切。只要天下寒士都有一口饭吃,一褛衣穿,一锥立足之地,我杜甫即使冻饿而亡又有何俱呢?诗人一生都在积极追求入世,但那昏昧的唐朝皇帝有眼无珠。逃命要紧,龙椅要紧。社稷民生,管不了那许多了,更听不进腐儒的苦吟了。诗人累了,老了,气喘吁吁,高一声,低一声地咳嗽起来。我连忙轻揉老人的前胸后背。诗人遭逢乱世,一生落魄。即使为官,职位也不过“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左拾遗”“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官小位卑,且任职时间也不长。但这些丝毫没有动摇诗人匡时济世的雄心豪情。他喜欢诸葛亮,崇拜诸葛亮,视诸葛亮为自己生命的榜样。他拜谒武侯祠,挥笔写下:诸葛亮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依旧出师未捷而陨落五丈原。这是个人的悲哀,还是历史的疏忽?在武侯祠,诗人一遍一遍追问,满襟的英雄泪是为武侯洒落,还是为自己的闲抛?中国文人出世独善其身,入世兼济天下。总在出世与入世的孔隙间苦苦寻觅着人生之路,希望之路,理想之路,矢志不渝。而诗人正是践行这苦寻的杰出代表。他不像李白纵情诗酒,纵情山水;也不像王维遁迹野草幽径,深山古庙;也不像陶渊明宁愿东篱采菊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他念兹在兹的是李唐天下,他昼思夜想的是天下子民。他居无定所,慈悯苍生。即使旬日无食,也要大声喊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个人得失荣辱算不了什么,天下苍生才是思考的根本。窃以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是诗人的余音和延续。风雨飘摇的大唐王朝,不理会一个诗人。而诗人却不离不弃追随着大唐的车辇,追随着那仓皇北顾的李唐皇帝。柏树无言,春草无言,黄鹂空好音,武侯唯静默。只有满襟英雄泪水的诗人在荒破的祠前暗洒闲抛。武侯尚有出师未捷的悲壮与辉惶,自己呢?地处鄂西北、豫东南大山脉间的襄阳山水,地灵人杰,养育了诸葛亮,养育了孟浩然,也养育了杜甫。晚年的诗人已无力还家,漂泊他乡,孤困潦倒。那份对故乡的眷恋,对亲朋的相思,泻于笔端:“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透于纸背的那份情,那份爱,那份思念和牵挂该是何等的苍凉,悲怆啊!诗人是腐儒,是立于乾坤的腐儒;是沙鸥,是翔于天地的沙鸥!天地乾坤永远是诗人驰骋的疆场!这一年诗人57岁了,北归无望,生计窘艰;来日不多,举目四顾,忧思如潮,大唐江山风雨飘摇,一生的夙愿化为泡影,于是诗人深情地写下这首《江汉》:君不见“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诗人壮志未酬,心有不甘,虽然日薄西山,但他仍然以为希望还在,未来犹存。他还有心,有力为大唐王朝建功立业。从个体意义上来讲,诗人是不幸的:一生居无定所,终身餐风宿露,饱经世态炎凉。从大众意义上来讲,诗人不属于个人,不属于家庭。他是时代的诗人,他是为大唐而生,为中华文化而生。他属于唐诗,属于中国,属于世界,属于人类!他个人际遇是时代的不幸,是历史的大幸,是文化的大幸!暮霭四合,时候已不早。我躬身退步,告别诗人,告别小舟。走出公园,仰望夜空,一轮满月正静静地俯瞰大地。我相信这满月就是诗人的眼睛,他依然谛视着李唐王朝,依然谛视着华夏民族的后代子孙。
作者简介:
田正文,男,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一个在生活中爱哼哼的半朽老头。爱读书,爱写作,爱生活!爱所有爱我的人,爱所有恨我的人!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