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上官建国｜秋夜静悄悄

作家新

干线

秋夜静悄悄

太阳躲进吕梁山后，悄无声息地收敛了最后的一缕红晕，便将广袤无垠的蓝天，交给了几颗晶亮的疏星，便蒙头睡觉去了。秋风轻轻地从天际吹来，带着清凉，没有丝毫凛冽，掠过河水，抚摸着草地，传送着盛秋的喜讯，牛羊在牧人的鞭响声中静静归巢。葳蕤的玉米田，沉甸甸的谷穗，红通通的高粱，都在黄昏的眼中释放着生命的本真。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罩着银色面纱的月儿，赶紧探出头来，像刚出阁的羞涩少女，脸庞圆得像盘，像球，像镜，像滚圆的瓜、果；嫩得像用指尖轻轻一掐就会滴出玉液来，亮汪汪地悬在太行山上空。她把银绿色的清辉尽情倾泻，挥洒出一地婆娑的柔光，给故乡的秋夜渲染出迷人的色彩。肃穆，静谧；神奇，安祥。

村旁的汾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微浪粼粼，水波不兴。月光、星光，给宽阔的河面撒下千万片碎琼乱玉，宛若数不尽的大小锦鳞蠕动着身躯，挤挤挨挨相互嬉戏。弯弯的河流，泊着小船的野渡，在皎洁的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既灿烂又生动。

河东岸的几棵老柳树旁，有几间红砖垒墙、浅蓝色的彩钢瓦盖顶摆渡人住的小屋。葱绿的树，橙红的墙，蓝莹莹的瓦，在月光下的旷野中色泽分明，鲜亮耀眼。小屋向阳面深绿色的纱窗透射出柔和的灯光。窗外，红黄相间的菊花映着木格窗，窗棂上爬着几缕牵牛花藤，深蓝色的小喇叭花开得正艳。一阵微风吹来，那些小花朵便手挽着手开始欢快地跳起华尔兹，屋前屋后的花草都在沐浴着月光卷曲、舒展、欢跳、唱歌。小花朵似乎在窥探屋里人的活动，又像是聆听“翁媪相媚好”的说笑声和蒲州梆子乱弹戏的清唱声。喇叭花陶醉了，止不住的喜泪滴落到绿叶上，又如晶莹剔透的水银，倾泻进脚下的泥土。这是一户由来已久的古渡人家。此时此刻，除了屋内人的说话声和唱戏声，天地间万籁俱寂。柳树上的秋蝉不再嘶鸣，草丛中的虫儿不再低吟，就连屋后菜圃中蛰伏在南瓜蔓上的蝈蝈，也停止了撩偶的幽唱。野渡无人舟自横，古老的渡口处在秋夜诗情画意般的静寂中。

明月下的巍巍河堤，像两条管护河水的黛色长龙，静静地卧在璀璨河水的两边。河堤与河水之间，是平展展的沼泽地，有的地方长着芦苇，有的地方长着水蓬花，更多的是一片片半人高的蒲草丛，放眼望去，辽阔浩瀚。尽管这些生命力、繁殖力极为顽强的蒲草没有什么气味，但自古洎今我的乡亲们美其名为香蒲。它剑形修长的叶子葱绿繁茂，挨肩搭背，抱团生长，向南望不到头，向北看不到尾。青翠的叶面上点缀着露水珠，在月光照耀下，亮光灿烂，与身边的河水相映成趣。

时至中秋，香蒲叶簇拥着一根根高挑的细杆，细杆顶端高擎一枚紫褐色的半拃长的蒲绒疙瘩。小时候，我们那帮农家娃把香蒲丛、芦苇荡看作圣洁的乐园，每人折一大把蒲草疙瘩当子弹，上演语文课学过的《小英雄雨来》、《鸡毛信》里的故事，在密密匝匝的香蒲丛中躲藏、寻觅、侦察、冲锋，学英雄，打鬼子，捉汉奸，蒲绒疙瘩飞来飞去，伴随着我们度过了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童年。如今，当年那些我们曾经玩过的“子弹”正在为冬天到来，蒲绒花漫滩飞舞的妩媚阵仗，积蓄着各自的能量。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天气渐凉，河堤外农田里的庄稼，不再有往日你追我赶快速生长的勃勃生机，展示出的却是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玉米棒顶端的胡须已经干枯，金黄色的籽粒凸出包衣的束缚，欣赏外面的世界。“鹤立鸡群”的高粱穗含羞带怯，在月下的晚风中摆动摇曳。村边果园里的苹果树上，一个挨着一个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像喜庆的小灯笼，滴着露珠，仰着脸蛋儿与晴空的圆月媲美。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低垂在藤蔓下，像珍珠，像玛瑙，展现着成熟的喜悦，似乎是在向哺育自己从幼小长到圆硕的泥土，做深情的告别。

闪烁繁星寻旧梦，萤沐层林韵律萦。月朗星稀的秋夜，萤火虫不甘寂寞。它们从各自的栖息地跳了出来，施展风采。堤下柳林草地上，突然飞出一盏美丽的小灯，光芒虽微弱，却璀璨晶莹。紧接着是两盏，三盏，数十盏，千百盏，汇成一条浩浩的河流，像苍穹的银河降落人间。它们成群结队飘出树林，越过河堤，在庄稼地的上空盘旋舞动。霎时间，香蒲丛，芦苇荡，河岸沙滩，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果园，青堂瓦舍的村庄，全沉浸在亮闪闪的银河中，把秋夜的故乡描摹成一个缥缈神奇的世界。

“汾隰流萤”闻名古今的一大景观，名不虚传，让人心旷神怡浮想联翩。

静谧，是我故园笙箫今夜奏出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