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我 和烧掉几百本小人书

爷爷去世已很多年了,但和爷爷生活在一起的许多往事常常像电影一样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记得1960年的冬天,爷爷因为年龄老了,退职不干了,从石家庄来到保定和我们一起生活。爷爷带回来的全部家当是几百本小人书和几个小布郎鼓,(因为爷爷是做大鼓的)。奶奶气的不得了,非问爷爷其它的东西哪去了不可。而我们姐妹几个都高兴极了。每天放了学,就回家看小人书,什《三国演义》、《红楼梦》、《牛虻》《水浒》、《苦菜花》等等都是成套的。我们围在爷爷的身边,一本一本的看,遇到不明白的字,不懂的情节就问他,他每次都高兴而耐心的给我们讲解,还要把那具体的情节讲得好远好远……我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懂得那么多。

爷爷把每套小人书都编了号,用牛皮纸包了皮,每天放学回来,爷爷都拿出几套让我们看,等我们睡觉了,他又认认真真的收藏起来。不知怎的,自从爷爷带回那些小人书以后,我觉得生活的非常充实,紧张愉快。从小人书里,我知道了许多故事,尤其是爷爷给我们讲的“三国演义”中的连环计、美人计、空城计、苦肉计等等,我记得都非常深刻。爷爷讲故事总是活灵活现的,一手拿着他那小人书,一手举着他那烟枪比划着,讲起故事来,那个神乎劲别提了,好像他就是诸葛亮一样。那年冬天,我们没干别的,除了上学,就围着爷爷和小人书打转转,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转眼来年的夏天来到了,我们放暑假了,爷爷说咱们一起到市场去赁小人书吧,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叫赁小人书,反正觉得爷爷干的事一定很有意思。第二天,我们把小人书都装进小竹车里,还带上几个小凳子,一个小盒子,这些都是爷爷平时准备好的,推到了新市区照相馆的墙根边上,爷爷叫我扫了一块地,铺上了一块布,爷爷把每套小人书都摆好,告诉我一分钱看一本,不让拿走,还告诉我要嘱咐他们爱护图书,别弄撕了弄脏了。

我愉快的答应着,书刚一摆上,就挤满了小朋友,我和爷爷让他们排好队一本一本的发给他们,规定地方让他们在边儿上看,不要走远,看完一本收一分钱。到了中午该吃饭的时间了,爷爷拿出赁小人书的钱数数,给我几角钱去买吃的,午饭我们就在书摊上吃了。

吃完饭,爷爷背靠着墙,睡着了,看书的人也少了,但总有那么几个小朋友和我玩儿,我会偷偷的让他们看几本小人书,有时候也会学着爷爷的样子,给他们讲上几段,就是爷爷知道了也不说我。到了下午五六点钟,爷爷就告诉我该收摊了,光收书不赁书了,爷爷的小钱盒里的钢蹦儿我数也数不过来,爷爷就拿出两毛钱让我去买瓜籽。他整理完了小人书,推着小竹车,我们就愉快的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爷爷还不断的给我讲那些小人书里的故事,什么“桃园三结义”呀,水浒里的一百单八将啊,爷爷肚子里的故事真是多极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遇到雨天我们不能出摊了,爷爷就教我怎样整理他的小人书,他打好了浆糊,像补衣服那样,该剪的剪,该贴的贴,该做皮的做皮,一忙就是大半天,他也不说累,我也不觉得烦,因为我爱听他讲故事。

暑假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去 ,以后的每年暑假我都和爷爷去赁小人书,每年爷爷都会把赁小人书的钱去买新的小人书,壮大他的小人书队伍。没事的时候,爷爷爱美滋滋的抽着烟,瞅着他的那堆小人书。
  
  1966年的秋天,文革开始了,到处都是破四旧,立四新的大字报,学校里也开始剪辫子,留分头等等,过年的时候,我们也不再给爷爷奶奶磕头了,因为都说那是封建活动。有一天放学回来,听见奶奶和爷爷吵架,
  

意思是奶奶不让爷爷跟我们“胡说八道 ”了,说那都是封建活动,爷爷不服气地“枪枪”了几句。从那天起,爷爷的小人书就不见了,爷爷的嘴好像被缝上了半拉,除了吃饭什么故事也不讲了,他老的很快,不断的抽烟,咳嗽,唯一的活动就是在家里“摆棋式”,这种“棋式”直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棋子只有五个“金木水火土”,说是互相克,直到他去世,那个奇怪的“棋式”也随他而去了。
  

 “文革”以后,我问奶奶:“爷爷那么多小人书都那去了?”奶奶告诉我文革初期,爷爷怕给家里找麻烦,一天夜里,他自己把小人书都装在了“小竹车”里,推到了府河边上,烧了,连“小竹车”也烧了。
  
  如今,我的孩子都十岁了,整天吵着要买小人书,每当买回小人书,我就想起爷爷的小人书,如果能够保留到现在,那该是多么宝贵的财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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