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春秋:二舅的“洋马儿”(作者 林旭)
上世纪六十年代,二舅还是个小乡警,在那个乡下派出所里学历却最高--高中生。最能体现他学历价值的地方,就是读鲁迅、拉手风琴、弄无线电等,挺时尚的。最让人羡慕的是他有辆私家"洋马儿",也就是自行车。
那年月个人拥有"洋马儿",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儿。
当时一辆国产"永久"、"凤凰"虽说才一百二三,可小警察收入低,一个月就二三十块,刨去每月必须的伙食钱,便所剩无几了。就算一年到头捞泡菜,好不容易攒够了买车钱,买车还得凭票。购车票大多分到单位上,由头儿组织打分评选,没点群众基础,或者近水楼台,真要捞到月亮,比现在买彩票中大奖还难。
二舅长年累月窝在乡下,山高皇帝远,完全等靠要的话,不知要挨到哪个猴年马月。好在像二舅这种读过高中的人,越是困难时期,越能激发他的聪明才智。为了圆"洋马儿"之梦,他脑瓜子东转西转,竟转出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自己动手装车!
"装车",用现在的说法叫"DIY",就是零零散散地拼凑零部件,然后一样两样地拣拢组装成整车。
二舅说干就干,每月在自己的薪水中扣足饭钱,剩下的全部用于攒车,专款专用,这个月淘回一个脚蹬子,下个月又挖到一个瓦圈,或者去自行车修理摊点前晃悠,没准还能勾兑到一根链条什么的……赶上有的零部件难找,就发动亲友和同学们帮忙,一旦搜寻到装车所需的铆钉或者镙帽什么的,比吃了顿回锅肉还高兴。
经过一年的努力,二舅总算把杂七杂八的零部件凑齐了。择了一个艳阳天,二舅紧忙慢赶,不到半天,一辆有模有样的自行车终于诞生了。不过,车子就像鲁迅说的那样,用的是北方人的鼻子南方人的眼睛,牛头对的马嘴,这个车轱辘新崭崭的,那边车架子却是锈迹斑斑了。这样,二舅又找来洋漆,把车子通身刷一遍,刷成银灰色,在阳光下就像一只秃头土脸的灰鸽子。
记得那天二舅把"灰鸽子"推出宿舍,在院坝里一亮相,一下子就围过来十几个老乡。大家这里摸摸,那里扭扭,这个骑一圈,那个蹬一转,铃铛按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二舅,脸上的汗水像湖面上的涟漪荡漾开来,眼睛也笑眯成一条细缝。当车重新回到他身边,只见他顺手一揽,将一小孩抱到前杠,自己一骗腿上车蹬出老远,身后还有一个"半桩子"男孩跟着撵,忽地一个飞身跃上后车架,惹得院坝里咯咯咯咯乐成一片。
受二舅启发,所里几个小警察也学着自己动手攒车,二舅理所当然地成了技术顾问。
"装车"最关键的环节,当属盘车条和正龙头,这在车的组装过程中算是专业技术,弄不好,轮子弄得七歪八扭,龙头打不着方向,骑起来笨重不说,车条还易折断。每逢遇到这类"高精尖"的活路,二舅都要亲自上阵把关。只见他挽起袖子,车前车后地忙碌,钳子扳手舞过不停,弄得浑身上下都是铁锈味儿。
不到两年,二舅所在派出所一跃成为全县"洋马儿"人均拥有量最多的所。二舅和他的同事们骑着这些"洋马儿"下村驻点,查案办案,调解纠纷,为民办事,既快捷又方便,深受老乡喜爱,亲切地叫他们为"飞虎队"。
不过,组装车再好,毕竟是七拼八凑的,骑起来毛病多,二舅他们出行时,车子后架上都要挂个军挎,里面装满工具和配件,路上哪里出了毛病,哪里架起车就开修,敲敲拧拧从不断欠。记得有次二舅下村,早上出发,半夜才回来,原来这次车子坏狠了,怎么修也修不好,硬是害得二舅在田埂上又扛又推折腾了大半宿。
今年回老家过年看到二舅,老警察已退休了,听说全国公安民警正在开展"大走访",他居然从床底下找出他当年那辆组装自行车,车子陈旧不堪,老模老样,擦拭出来却很精神。二舅说,大走访,还是"洋马儿"得用,旮旮角角都走得到!
透过车子久远而斑驳的光线,我看见二舅掌着车龙头,飞出得意的眼色,神气得像一位班师回朝的得胜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