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乡村轶事二》
夏日的一天特别长,单就午饭后歇晌的那段时间,就长的没有尽头,这是我们最想要的时光,老师以为我们在家,家长以为我们在学校,嘿嘿......今天从家里一出来,小桃就嘱咐我们不要走西坑沿儿那边,因为大人说那边这几天一直闹鬼,是坑里的仙家又要出来收童男童女了。那里每逢伏天总是积满雨水,隔几年就有玩水的孩子被溺死。我们绕了很大一圈,才走出村子,在村外,竟然遇到瓜匠鱼竿子的儿子。大热的天,他一个人背着背篓,从西沙瓜园那边过来。
眼尖的小桃第一个喊得起来:哎 ,你背篓里是什么?鱼竿子得儿子正专心走路,被小桃一喝,吓得站住脚,又赶快烧开我们往村里跑起来。小桃讲:”肯定背篓里有西瓜,我见过他好几次了,他总是背着背篓从西坑沿那边回家。咱们追他。
于是,我们几个一边喊一边朝鱼竿子儿子追去,鱼竿子儿子这回跟长了飞毛腿一般,几步就甩我们好远。我们不甘心,一想起他背篓里那些甜甜的西瓜,心里就忿愤,”坐地炮坐地炮------”这是他娘的外号,我们可劲的喊着,发泄着心里的愤懑。鱼竿子的儿子并不答话,只朝着西坑沿儿那边回家去了,那边在这个时候没人敢走,渗得慌......
小桃总是把我们几个年纪小的从家里叫出来之后,给我们太多的期待,说好了要一块去二队果园偷伏梨,可一旦他们班的男生找到她,她就不带我们去了,还有各种各样令我们恐惧自动退缩的理由,比如,每次我们陪她到瓜地边上的时候,她就说;“那里真的有鬼,上次我们看见了,那鬼在两棵树的中间,双手捂着头,嘴里喊着:我冷我冷。”于是,我们年龄小的几个浑身都打起寒战来,谁还敢跟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和她班的男同学往果园那边去,其实,我也纳闷,他们是不是看我们年纪小,不敢去偷果子,不想让我们分享他们的果实呢?
但是,如果我们不是一大帮人结队出来,恐怕谁也从家里出不来,想到这里,便不感到委屈,谁玩谁的吧。
和小桃们分开,我和梅枝、秀丫便直接去了老根据地,高岗地,那里没有时令的果园,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老杏树、老梨树、老柿子树。我们几个一起也抱不住的大树。那些树都长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之上,沙丘的南边是生产队的西瓜地;沙丘北边是一片槐树林,沙丘与树林中间是一块开阔地,中间有一条斜路,一头通向村里的大路,一头连着树林的深处,神秘无限,里面可是有好吃的桃树园梨园杏园。斜路傍边有一个土井。由于这里原来是黄河故道,地下水位高,大人们在上面挖一丈深的土坑,第二天,清水便从地下冒出来,果树瓜园都靠它们浇灌。这个土井很出名的,因为它得水冬天也不上冻,所以,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爱在这里歇脚。开阔地上邪路两旁长满了紫穗槐,一种可以拿来编筐子篮子的那种灌木。大人们叫它条子,可能是大队种的,不属于那个人,谁都可以去割了条子编筐子。
我们爬上那高高的老梨树,那上面小小的有着淡淡青涩味道的小梨,生产队不要的,是我们的美味。秀丫爬的最高,她一边摘梨一边叫:“看那边,是不是鱼竿子在割条子?”我往林子那边小路旁望去,果然一个被太阳晒得冒着油儿得脊背,在矮树丛中一闪一闪。“你怎么知道是鱼竿子?”我问,梅枝道;“要是他在哪割条子,咱就可以去他瓜园偷西瓜,比这梨骨朵儿好吃。”“他老婆在瓜园吗?那个坐地炮。”“不在,又不是他家的瓜园,她在哪里干吗,她在家看孩子呢,队里不给她记工分的。”梅枝的姐姐们都在生产队干活,对这些都明白。这时,那个黑黝黝的脊背直了起来,果然是鱼竿子。梅枝扑通就从树上跳了下来,招呼秀丫:“走,咱去偷个西瓜吃。”“我也去。”我赶紧从树上准备往下跳。扑通,秀丫跳了下去;“你在这里看着鱼竿子,他要是不割条子了,你就跑去报信儿。”
年纪小的总是很听话,于是,我就负责在树上看着鱼竿子,但是,我突然害怕起来,四周除了知了乏味无趣的鸣叫,就是鱼竿子在树丛中若隐若现的脊背,鬼来了咋办?“不,我不在这里看人。”我说。“我们就偷一个西瓜就回来,你不看着,要是被鱼竿子逮着了,学校要咱游街呢。”梅枝说的也是。游街才丢人呢。
于是,我便从高高的树枝上下到下面两枝很粗的树杈上面,这个地方,只有站起来,才可以看见鱼竿子的脊背,躺在树杈上,高大茂密的树荫遮着,不去偷瓜也罢。反正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不知秀丫她们去了多久,我竟躺在树杈上昏昏沉沉睡着了,睡梦中听见呜呜呀呀的哭泣声,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声音是从那条斜路上传来的,女的。鬼来了。我第一个反应,一动不敢动的俯在树杈上,不敢站起来望。突然有说话的声音传来:“你说你说,我还是人吗?我姐姐坐月子,我伺候姐姐,我姐夫他 他毁了我,我怎么活,我怎么活......呜呜......”
“这个 这个 .....”这是鱼竿子的声音,那个女的没准就是个女鬼。
呜呜呜......那哭泣断断续续的不曾停止。我慢慢从树杈上起身朝那边张望,只见一个穿着红格格上衣的姑娘正坐在土井旁,鱼竿子远远地站在树丛中,手里还拿着一把割下来的条子。我在想,应该赶快去找秀丫他们,离开这个地方。
“你喝点水,我这里有碗。”是鱼竿子的声音,鱼竿子竟然让女鬼喝水。女鬼继续哭,并不答话。我慢慢的从树上下来,不料却被树杈挂坏啦裤头,刺啦一声,吓得我正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来吧,你来吧。反正我也这样了,你来吧,你来吧......”女鬼在说谁呢?我四周看看 ,那声音就像在耳边,我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
“这个,这个 ......”又是鱼竿子的声音。我不敢再听下去,慢慢在地上趴着,朝着瓜园的方向,直到我听不见那女鬼的哭声,我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爬一边喊“梅枝-----秀丫---梅枝秀丫---”我跌跌撞撞的跑到瓜园,梅枝秀丫她们果然还在瓜园。这里简直成了她俩的天堂,瓜棚前有她们吃剩的西瓜,她们甚至自己从井里搅上来水,洗了头,头发还没干呢,她们正坐在瓜棚上优哉游哉的晒头发,还每人拿着一根那么粗的酥瓜吃,根本就把我给忘了。但是,我已经管不了那个,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她们跟前,告诉她们,那边真的有鬼了也,要她们去看。梅枝和秀丫看见我狼狈不堪的样子,这才想起了我,秀丫赶快从瓜棚上跳下来,指着地上被开膛的西瓜。“吃西瓜吃西瓜。”梅枝说,“哪里有鬼,白天鬼不出来啊,怕光呢。”" “ 真的,在哪里哭呢,鱼竿子还给那女鬼水喝呢。” 我把听见的尽量清楚的描绘个梅枝她们,但是,她们根本就不信,心思全在西瓜上面呢。梅枝秀丫都不理我的话,递一块西瓜给我 :“快吃吧,又沙又甜,西瓜种也没有这个好吃。”我接过西瓜,狠狠的咬了一口,真的好甜, 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吃到西瓜 。 我想起每年生产队吃西瓜种的日子,大人孩子到生产队牲口棚的院子里聚齐。要等好久才开吃,所有的人都把肚子吃得磙子似得溜圆。五六岁的男孩子都赤裸着,红红的西瓜汁一直从嘴边和着汗液淌到脚面上......
“吃罢,吃完了,那边还有酥瓜呢。”秀丫指指瓜园的南边。
“你们洗头了吗?”我问“我也要洗。”“好呀,一会儿去搅水,好玩着呢。水可凉了。”梅枝说着,又去地里瓜地里找什么......这里成了我们的乐园......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突然感到我们处于一个非常危险地境地,上工的大人们随时都可以发现我们,于是,我们赶快奔出瓜园。就在我们打算往学校去的时候,梅枝突然问“女鬼,你不是说有女鬼吗?咱不如先去看看。”我和秀丫当然同意,于是,我们又回到那棵大树上。女鬼的哭声已经停止,鱼竿子坐在了女鬼的身边,女鬼垂着头,鱼竿子也垂着头,好像共同的在想什么xin事。“那女的不是咱村里的。”梅枝仔细观察了好久悄悄地说。但是,我们想不起来这女鬼是哪里来的?是人还是鬼?突然,那姑娘又哭了起来,这次不是那种呜呜的哭啼,而是绝望的嚎叫:“我怎么办---我怎么办---我姐夫---还有你---还有你---还有你---啊-------”
鱼竿子坐在那里并不说话,女鬼继续哭着,我们有些不耐烦,也感到很纳闷?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好久鱼竿子才怯怯的问道:“你喝水吗,我给你打水喝。”“喝,你给我打水。”鱼竿子拿一个碗从土井里舀了水,递到女鬼面前。女鬼说道:“喂我。”鱼竿子把碗送到女鬼的嘴边。女鬼低下头喝起水来。
我们看着这些,很是蹊跷,梅枝道:“鱼竿子中邪了。”
鱼竿子喂完女鬼水,说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摘个西瓜去,我是看瓜园的,一地的西瓜随我挑,你等着。”女鬼并没有答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鱼竿子便转身往瓜园去,走了两步又回头,“你等我,我给你tiao个好瓜来。”
看着鱼竿子朝我们这边走来,我们赶紧从树上下来,趴在树根下面,一动不敢动,头贴着地面,听着鱼竿子从我们的不远处走过......
“我们去看看那女的是谁吧?”梅枝总是这么爱热闹。我心里害怕,但是,也想去看看,秀丫已经探出头朝那边张望了。什么也看不见......我建议还是回到树上去看,她们同意我的意见,上树。“嗷.......”一声惊天裂地的的吼叫,从土井那边传来,我们被吼得连滚带爬的从树上跌了下来,与此同时,在不远的那边,传来一群人的惊叫:“鬼啊来了.....”我们听见声音,没命的跑起来,朝回村的路上猛跑。
“梅枝,秀丫你们别跑了。”是小桃的声音。他们几个就在我们身后。原来,小桃她们从红沙沟回来,正看见那女鬼跳进土井里,我们被吓得懵懂的跳起来一阵猛跑,也没顾得找方向。直到确定鱼竿子和女鬼都没有追来,此惊魂未定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见鬼了吗”小桃问。梅枝说:“在土井那边?你看见了?”小桃:“我们也没看清楚啊,好像有个穿红格衣服的女人跳进土井里了”。“我们再去回去看看吧。”秀丫跳起来说。于是我们又战战兢兢的往回走,像电影里的那样,匍匐着朝土井那边靠近。四周格外安静,知了也停止了鸣叫,只有我们几个的喘息声。到那井边,小桃第一个站起来,那个红格格衣服就泡在土井,鼓鼓的,一团黑发浮在红衣的傍边。我们吓得立刻作鸟状散,使出吃奶的劲儿尖叫着朝村里跑去......
旁晚的时候,邻村来了好多人,把那女鬼捞走了。我们看见鱼竿子也在场帮忙。
七天后,下了一场大雨,村西坑里积满了水。家长们都嘱咐自己的孩子不要去西坑沿儿那边玩。鱼竿子的大儿子被淹死了。
又过了七天,鱼竿子不知怎么在摘瓜的时候一头栽倒地上就没起来......
过了很久,有人在离我们村不远的一个镇上,看见鱼竿子老婆坐地炮了,她在哪里买西瓜,敞开着怀,奶穗上吊着两个不会走路的孩子。她肚子里就不缺这个。
从那以后, 我们每天午饭后,都在家睡午觉,不困就躺在床上数屋顶上的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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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火焰139,原名王玉芬,人事局退休干部。年轻时开始学习写作,至今不辍,已在各类媒体,发表多篇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