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 野火与野火饭

   野火与野火饭 

香尘

田野,对于小时候的我们来说,就像一座天然游乐园。特别是冬天,草木荒芜,游荡在田野里,会多出不少乐子,比如放上一把野火,烧上一次野火饭。
放野火,只敢小打小闹,一般是用火柴点燃那些沟渠边枯黄的茅草,小火苗一丛连着一丛,像一条火蛇沿着沟渠不断蜿蜒,不用人看管,风一大,自个就熄火了。胆子大点呢,就去烧河滩边的芦苇丛,那就真是熊熊火焰了,烧出的灰随着火势在空中飘荡,如果没注意,站在风口上,呛得灰头土脸。不过,放野火,只要没祸害到庄稼柴禾房屋,大人一般是不会来管我们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拉我们一起到处放野火,烧田边的枯枝杂草,寒冬呢说是防霜冻,暖冬呢说是杀害虫。
上小学的路上,有一条特别高的灌水大沟渠,和田地落差二米多,常年水源充沛。每年,这条沟渠上的茅草特别兴盛,每年,它们被烧得灰飞烟灭,每年,又都死不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在这里耽搁一阵,站田地上背靠着沟渠晒太阳,嘴巴觉得淡呢,就扒拉点茅草根嚼。茅草根擦干净后,白生生,水灵灵,嚼着还挺甘甜。说起来,这茅草确实也是我们的宝,玩乐烧茅草,冬天茅草根,春天吃茅针。茅针是茅草的嫩苞,拔出来剥开那层薄薄的草壳,里面是淡绿色的芯,我们吃的就是这芯,非常甜美鲜嫩。不过,一旦淡绿色转变成白色了,就老而苦涩,没人稀罕了。
我们喜欢这条沟渠的最大原因则是把它当做烧野火饭的营地,在渠面上挖个口子,上面加两张瓦片,就是简易烧烤台,而且渠里有水,洗东西方便。我们的野火饭是真的野,乱七八糟啥都敢尝试,什么烤番薯,烘玉米,爆豆子,烤蛇段,煨竹笋等等。番薯玉米豆子之类多是就地取材,在庄稼地里一通小偷小摸,那会你摘个菜我拿个瓜,感觉都挺天经地义,没人会道德绑架当我们是坏孩子。总之,春夏秋冬,只要嘴馋想吃,就能有各种野火饭的名堂经。
春天里,最好吃是煨竹笋。那会村庄竹林多,竹笋也多,我们就挖了不少拿到沟渠上。这春笋不用剥壳,把田土和清水拌成烂糊泥,直接厚厚涂裹在外壳上,然后挖坑,用捡拢来的竹叶竹壳当燃料铺底,再把笋扔进去,继续用竹叶竹壳不停烧火,烧到坑膛里面散发出笋熟的清香气就停止。等煨上一会候,把笋扒拉出来,敲掉干泥,剥掉壳,蘸一蘸从谁家偷倒出来的小半碗酱油,味道赞得不得了。往往,三下五除二,一堆竹笋就只剩了壳,一张张嘴意犹未尽,合计着下次一定要多挖点笋来煨,大家吃到挺张为止。即便今年笋老了不好吃了,不是还有明年,明年复明年。
夏天夜里,一些无毒的蛇喜欢盘在田埂上。我们成群结队去抓蛇,手电筒一照,火钳一夹一抖,往袋里一扔,便活捉了。有心急嘴馋的,等不及明天,要立刻解馋,胆子小的就去附近的柴垛里偷抽上几捆稻草,抱到沟渠边,胆子大的就杀蛇,钉子钉住蛇头,水果刀哗啦扒皮。蛇段用渠水清洗干净后,抹点盐,放在瓦片上烤,哧啦哧啦生香。我喜欢热闹但是怕蛇,不敢抓,也不敢吃,就坐在沟渠边上看他们忙乎。晚上不再往稻田里放水排水,沟渠里的水就平静成了一面镜子,里面关着一枚大月亮,我时不时丢下一点小土块,月亮便碎成了一汪闪动的星星,照耀少年的我们。
秋天可以吃的东西多,瓜果玉米豆子。但是,秋收太忙碌,放学后,大多时候是跟在自家大人后面帮忙做事,难得会聚在一起解嘴馋。所以,还是冬天悠闲惬意,经常轮流着你书包里塞几个番薯,我书包里塞一把豆子玉米粒,然后折点芦苇杆在沟渠上玩火。先烤番薯,烤差不多了就往余烬里扔豆子玉米粒,然后乐趣来了,豆子和玉米粒爆开的火候是无规律可循的,还四处乱爆,哄抢捡拾它们就是比眼明手快。能不断抢到,在别人的眼巴巴下,一颗颗塞嘴里时,清贫而火热的内心,谁骄傲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光阴其实也是一把去势汹汹的野火。渐渐,田野没了,村庄没了,渐渐,我们也长大了,烟熏火燎地沧桑了。不过,总有一些滋味是野火怎么烧都烧不尽的。遇着春风劈面一吹,心底就开始柔软,像极了儿时那茅针的苞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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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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