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刘朝朝/怀念伯母

怀念伯母

作者：刘朝朝

时间从指尖流失，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随着时间的飞逝和年岁的增长，我便有了越来越多的怀旧情结。往事常常从我记忆的储存盒里飞出，它们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特别是每逢过年时，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伯母。

伯父是我父亲的堂兄，听父亲说，伯父家人丁单薄，他母亲又早逝，三爷爷（伯父的父亲）眼睛不太好使。伯父在14岁那年便娶了亲，伯母比伯父大两岁，伯母嫁过来时，伯父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伯母出生在旧中国，没有上过学，受封建思想的约束颇深，唯一幸免的是，没有裹上三寸金莲。伯母个子不高，小巧身材，短发齐耳，虽然出生在农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可仍不失江南水乡女子白皙的皮肤。她总是穿着蓝色或黑色的土布衣，很合身，而且干净利索。伯母一生育有儿女十个，三个女儿，七个儿子。加上三爷爷，他们一家十三口人吃茶饭，占我们全队人口的十分之一。

俗话说“儿多母苦”，一点不假。从我记事起，伯母给我的印象就是像一个陀螺，像一部不停运转的机器人，一家大大小小的衣食住行全由伯母一个人来操办。试想，十三口之家，一人一碗饭就得13碗，加之菜粗少油，孩子们又会吃，所以煮饭米论斤算。一餐饭要十来斤米下锅，一天三餐都煮饭，米淘湿了重量就增加了，一筲箕米有十好几斤重，由我这个身单力薄的伯母用手臂扛起来了，再往锅里倒，劳动强度，不亚于一个男劳力。他们家的锅，是天字号的大锅，算得上是真正的大锅饭。吃饭用大碗盛，菜都是用瓦钵子装的，每餐要炒的菜，要用大篮子来装。（用竹子编的篮子）伯母心灵手巧。尽管他们家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吃红锅菜（没有油炒熟的菜），可她做的红锅菜，却特别香，特别好吃。不知道她用什么材料做成了一个圆形，饭碗大的道具。往道具上面粘点油，黑乎乎的，伯母还给它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油絮子”。炒菜时首先用大火把锅烧辣，再拿出油絮子，在锅里来回晃几晃，就算是放了油，菜就可以下锅了。用这种方法炒出来的菜，还很好吃呢！

伯母做的坛子菜也是一等一的棒，辣萝卜、甜洋姜、酸腌菜、扑豆角……咸淡适中，既开味又爽口。只是他们家吃饭就像打仗，常常等到伯母来吃饭时，饭桌上早已十碗九空。七十年代还是集体制，分物资都是要按劳分配的。伯母家人口多可劳力却少，逢年过节，分肉分鱼，自然分不到多少，远远不够一家人吃。怎么办呢？孩子和老人要过年呀，也需要营养呀，尽管孩子多，可十个手指个个痛，自己再怎么苦，也不能苦了孩子，不能苦了老人呀！那个年代乡下人穷，也不计较什么营养，就算再没肉吃，也不愿吃猪骨头，骨头大部分都是丢给狗子啃了。唯有我的伯母不计较这些，只要能让老人和孩子过上愉快开心的年，啃骨头，喝骨头汤也乐意。于是伯母用自家种的萝卜、白菜，换取别人家不要的肩胛骨，脑壳骨等杂骨。

我的家乡属丘陵地带，人多地少，尤其是旱地少。伯母勤快，又吃得苦，平日里只要有一点闲余时间，她就拿把锄头在旮旮角角的土地里开荒种菜。她种的大白菜，个头大包得又紧，萝卜又脆又嫩，生吃熟吃都好吃。过年前两天，伯母就会领着她的孩子们去地里扯萝卜、砍白菜，人手多抬的抬，背的背。冬天的早晨，薄雾蒙蒙，寒气从水面上升起，让人忍不住打几个寒颤。伯母一大早就蹲在门口的池塘边上开始洗萝卜白菜了。瘦小的身躯，映在水面，像一幅水墨画。到了大年三十早上，她家堂屋里的火塘就升起来了。一口特大号的炉锅，用焊得扎扎实实的铁三角架，架在火塘中间。骨头炖萝卜的香味随熊熊火焰腾升，从瓦缝里袅袅升起，在空中弥漫开来。

伯母为人和气又善良。她隔壁住着五保户瞎爷爷，平日瞎爷爷家的小菜多半都是伯母供给的。过年了，趁自己家还没有关门吃团圆饭，伯母首先就盛上一大碗萝卜骨头汤，命儿子送去给瞎爷爷，让他在大年三十也能喝口热汤。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农村孩子过年虽说没有压岁钱，甚至连瓜子花生都没有见过，但是土特产却有很多。过年时伯母家的零食很丰盛，她喜欢烧热锅，炒爆米、蚕豆、黄豆、玉糖片（糍粑放芝麻、橘子皮、糖精，切成薄片晒干）、南瓜籽、红薯片等等。伯母还喜欢熬麦芽糖，把熬好的糖和爆米一起拌匀，做成爆米糕，总之花样颇多。吃完年饭，屋场里的孩子都会出来拜年，伯母早早把零食用瓜瓢备好，待孩子们来拜年，就往孩子们口袋里塞。这些食品，伯母都是利用晚上的时间来准备的，常常一个人忙得通宵达旦。我们乡下有个习俗，年三十的中午吃团圆饭要早，看谁家的鞭炮响得快。我家团圆饭每年都比伯母家早。吃完年饭，我就带上弟弟去伯母家拜年。伯母看见我们来了，连忙给我们姐弟一人盛一碗萝卜汤，嘱咐我们一定要喝完，还说：“冬吃萝卜夏吃姜，免得医生开药方。”

伯母很贤惠，从不因自家孩子多，而忽视我们。俗话说，“自家床好睡，人家饭好吃”。我既喜欢吃伯母家的饭，也喜欢睡伯母家的床。经常赖着跟堂姐她们一起睡，家里大多是用稻草做铺垫，染色的土布床单被套，尽管很旧，甚至还打着补丁，但用米汤浆洗得硬梆梆的，睡在床上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和稻草的香味直染鼻翼。伯母还有一个好脾气，不管有多累，有多烦，孩子们有多淘气，她从不发脾气，也不打骂孩子。不像我的母亲喜欢骂，作业没写完，字写得丑，放学贪玩了，没带好弟弟都要挨骂。只要母亲骂我，我就赌气跑到伯母家去，不回家。这时母亲不仅生我的气，还不准伯母给我饭吃，怪伯母惯坏了我，扬言要饿死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可是伯母宁受母亲责怪，也要留我把饭吃饱，再慢慢做我的工作，鼓励我发愤读书，不要跟母亲赌气，然后送我回家，要我跟母亲道歉。

光阴荏苒，几十年过去了，物资丰富的现在，想吃的东西，除了伯母做的红锅菜，其余，应有尽有。尽管现在什么都有得吃，什么都有得买，可总吃不出过去伯母做的那种味道，伯母的味道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尖。痛惜伯母早逝，没有赶上好时代，没能享过一天福。如果伯母还健在，她种的萝卜、白菜和坛子菜一定比大鱼大肉更抢手。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有道是“回家何必今年，线上一样团圆”。我随孩子们留深圳过年了。活了大半辈子，今年是我第一次在他乡团圆。深圳有温暖如春的冬，有鲜花盛开的景，在他乡我有儿孙绕膝的乐！可我的乡愁就像一湾浅浅的湖水，我在这头，故乡在那头，遥遥相望，终不能及，等到春暖花开，我再给九泉之下的母亲和伯父伯母深深地鞠上一躬，愿九泉福安！

作者简介

刘朝朝，热爱生活的平凡女子，历尽艰辛仍对文学痴心不改。我手写我心，以善良之愿表达一切美好。

_{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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