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动物园:荒野可以从城市开始
猫盟CFCA
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1小时前
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重磅打造的“本土物种保育区”即将开放。
那是一个集合了本土生态系统的精华,精心打造出的栖息地。尽管其目标是为了让人获得身临其境的动物行为观察体验,但它实质上,已经变成一个真实的荒野(可戳:《如何展示一群白腰文鸟》了解更多)。
月捐人青峰上周末去打杂,忙里偷闲逛了一下,然后就坐不住了:这样的神仙宝地,大家都该安排上啊!
我最近迷上一个家乡城市里的小型湿地公园。
非常难能可贵的,这里真的是一个“湿地”公园:没有硬化的河道,也没有垂直的混凝土河岸,植物虽然是人工栽种的,但并没有刻意修剪而是让它们像野草一样自由生长。
活水顺着地势流经几个荷塘,最终汇聚到一个稍大的池塘里,池塘的最中心是一大丛高高的芦苇,四周环绕着密密的荇菜和几簇睡莲。
靠近岸边的则是无数支楞出水面的狐尾藻,繁茂的植物让水质呈现出仿佛不存在的透明质感……
湿地公园的莲塘,还能看到一朵花 ©青峰
这里不乏动物的踪迹。
水草上藏着许多只有手指那么大的绿色蛙类,走在栈道上,吱呀的响声惊得它们四散跳开,宛如虫潮;池塘的左右两边各有一棵伸出长树枝的水杉树,两只棕背伯劳经常各占一枝隔塘对吼。
同时,池塘也是一窝小鸊鷉和一窝黑水鸡的家,小鸊鷉妈妈时不时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留下两只宝宝在芦苇边上等着吃鱼;黑水鸡因为吃素要轻松得多,一家四口啾啾地浮在水上啄浮萍。
大芦苇丛里经常有小群的白头鹎过来吃种子,里面还藏了很多很多的黄苇鳽,但只有当它们探出毛茸茸的黄脑袋到水面觅食或是抓住芦苇秆子上唱歌的时候才能看到它们。
据说里面还有栗苇鳽,但我一直没能看到。
黄苇鳽(读尖,也有人读研)©大猫
到了每天下午大约五点四十分的时候,金红色的荇菜花在湖面上星星点点,像被剪碎的晚霞洒落在湖面上,池塘即将迎来最为神秘壮观的瞬间:
巨大漆黑的飞影会从运河的方向的高空中滑翔而来,弓着又尖又长的喙,展着漆黑狭长的羽翼,羽毛间点缀着星座一样的白斑,由远及近,最终跌落进中心的芦苇丛里,扰得一大片芦苇秆子左右摇晃,半晌之后,就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黑鳽回巢,有时是一只,有时会看到两只,我最多见过三只。
黑鳽 ©大猫
没人知道它们是从哪里觅食归来,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这么准时,但的确给这片柔美的池塘带来了更多狂野的气息。
没想到居然可以在这么小一个水塘里找到置身草海的感觉,而这些就生活在城市里的动物,那么鲜活,又那么亲切。
因此,当我站在红山动物园本土区的獐子展区面前,看着几乎与“草海”一模一样的微缩湿地的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惊艳和欣喜。
我到得巧,獐子刚好站在水里嚼着草叶,隔着闷热的水汽,它伫立在高草中和我对视,像雾一样沉默。
獐子站在水里嚼着草叶 ©Smile
獐子似乎不想在水里久留,于是踮起纤细的前腿,伸着颀长的脖颈,不发出一丝声响地没入草海,任我怎么寻找都再看不到它优雅的身影。
但寻找并不是没有收获,我看见一小群白腰文鸟在草杆上跳来跳去捡拾初秋的谷物;一只牛背鹭在草丛里伸着脖子发呆;几只白头鹎在水里喝水。
一只山斑鸠背朝着我呆立在树顶,露出几道纹身一样的花纹;五六只灰喜鹊突然集体向着山下赶去,可能细尾獴展区那里又有小白鼠吃了吧……
牛背鹭在草丛里伸着脖子发呆 ©Smile
白腰文鸟在枝子上东张西望 ©Smile
在这迷你湿地里找獐子,却仿佛魂穿回了在青海找动物的时光(可戳:攀上雪豹走过的岩石,我变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动物……一起梦回青海)。
整个本土区建在一个长长的山坡上,大致分为上中下三层,视线非常通透,理论上可以同时看到湿地的獐子和山林里的貉、小麂。
当然,理论是美好的。
如果你觉得獐子很难找,不妨去挑战一下貉,因为这会让你觉得……还不如去找獐子呢。
貉展区里种满了八角金盘、络石和山茱萸,树上爬绕着各种藤蔓,貉妈妈带着四只崽子在这里一共有三处藏身处。
只有偶尔的机会才能看见它们立起狗兮兮的脑袋,拿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你,然后再迅速地藏回洞里。
这种又机警又怂的风格完全就是自然状态的貉所拥有的。
貉打量着拍它的游客 ©Smile
而隔壁的豪猪们则淡然得多,主要体型大,想藏也藏不住,生性羞涩的它们不喜欢离人太近,有时候明明是它们自己不小心滑到人面前,也要把刺支楞起来,像开屏的孔雀一样来表示威胁。
这里有一只豪猪,你看到了吗?©Smile
再隔壁的野猪区更加过分,明明没多少植被,但野猪依然不好找,因为它们躺下的时候和周围的倒木完全一个颜色……这就是本土区,十分的野(任)性。
小麂展区长这样 ©Smile
算上赤狐、水獭、黄鼬和环颈雉,这些有名牌的动物还只是本土区动物的一小部分:比如每个墙缝里几乎都藏着准备越冬的麻皮蝽,扬子鳄区的水缸里养着鳑鲏和斗鱼,还有很多螺蛳……
我猜以后也会养河蚌,不然鳑鲏怎么繁殖呢?
而就在顶上的一个小天井里,我发现了一个新建的胡蜂巢,我立刻跑到工作区去提醒饲养员。
在通道处,饲养员小哥说:“对的,这儿是有个蜂巢,已经建得蛮大的了。”
“恩?蜂巢不大呀…… 等等,你是说这里还有个大的蜂巢?”
“对呀,不就在你头顶上吗”
“……”
头顶的蜂巢 ©Smile
本土区的生物多样性十分丰富,或者说本土区展示的不仅仅是某个物种的个体,而是笼养动物、野生动物、本土植物以及整个环境构成的微生态系统——
也许这里叫做乡土区更加合适,因为这儿的环境和动植物是那么的平易近人,甚至可以毫不违和地出现在任何一座后山,或是随便哪个市区的公园里。
栾树的花朵被常青藤的大叶子温柔地承接 ©Smile
当我真正在脑海里检索江南的保护区和各种原住民动物的时候,发现本土区还是挺名副其实的。
这些在一些人眼里也许并不起眼的动物,这方寸之间的草木生灵,已然是我们的所有。
偷偷提一嘴,参观本土区事实上只能说是忙里偷闲,因为其实我们几个月捐人是过来帮忙干活的。
首先是农活,比如种土豆,做完之后是搜集松树枝条和松针做垫料的工作,然后是抬圆木丰容的工作,顺便居然还撞上了花老师的直播。
大干了一场 ©Smile
丰容是个没事找事的苦差事,很多丰容不费钱,费人。所以丰容的好坏体现的不是动物园的盈利情况,体现的是动物园的良心。
后来,我们又去参观了救助中心,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我在青海患上了天一黑就想夜巡的病,所以出门会随身携带电筒,不一会就照到了一只正在羽化的蝉,接着几乎没有间歇地看到了壁虎、沫蝉、蜈蚣、马陆、蚰蜒、蟋蟀和不知名蛾子的幼虫,伴着螽斯和泽陆蛙合奏的美妙交响乐。
红山还有很多漂亮的蛇,可惜一条都没露面。
正在羽化的蝉 ©Smile
我还曾经在山里发现猪獾拱过的痕迹,当然也可能是鼬獾的,红外相机甚至拍到过一只脑门上扎着豪猪刺的狗獾……
在红山,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惊喜,所以本土区的范围也许应该包括整个红山。
不,或者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城市中的本土区。
如今的江南,早已不再拥有华南虎、豹、云豹、狼、水鹿这些大型兽类,其实就连这些獐子麂子赤狐也已难觅踪迹。
这里的环境确实可以在公园田间复制,但我们却硬化了水底,清理了杂草种上引进的花卉,喷洒农药消灭虫子,惧怕一切不认识的小兽,我们能允许身边的水塘里有扬子鳄吗?我们能允许獐麂平安地繁衍长大吗?
何况很多时候,人们早已不记得它们曾经存在过。
红山的扬子鳄 ©Smile
我再次想起了那个藏着黑鳽的小公园,还有长荡湖。
我前不久在那里目睹了近千只须浮鸥的迁徙,有的零星飞过,有的五十几只组成小群从上空掠过,还有的可能是饿了,悬停在周围的蟹塘上不时叼起某种金黄色的水生生物。
那里也是很多留鸟的家园,白鹭、中白鹭、大白鹭、池鹭、夜鹭、苍鹭、牛背鹭、白胸翡翠、黑卷尾……
即使是城市里,我们也会偶尔遇见刺猬、黄鼬,以及白头鹎乌鸫斑鸠喜鹊鹊鸲等等常见的鸟类。
其实本土区一直就在我们周围,就像那只獐子那样,就藏在我们眼前,等待着耐心发现的眼睛。
“二维码咕咕”(珠颈斑鸠)和“条形码咕咕”(山斑鸠) ©Smile
离开南京之前,我来到了下关的一处江边,这里是南京西站的旧址。
我上大学的时候,这里是很多北上的绿皮车的始发站。
因为这里是长江江面最窄的地方,所以在很长的岁月里,它都是南北向铁路的尽头,火车需要在这里被拆卸,装上轮渡,渡江之后再组装起来才能继续它的旅程。
江边 ©青峰
如今,浦口、中山码头等名号早已泯于众多普通的地名之中,不远处的长江大桥让轮渡成为了历史,上游数不清的巨型水坝也让江水变得温驯。
我看着桥上的火车、汽车和江上繁忙的货船,心想长江大概已经永远地改变了吧。
但这时,在货船的不远处,一个圆溜溜地脑袋溅起了银白色的水花,一只、两只、三只,是长江江豚,一对母子和一只稍大的成体,它们一直在大桥下的水域里扑腾,一会探出头,一会弓起脊背,一会来个侧翻。
在它们头顶的天空中,一只黑鸢展着平直的尾羽伴着悠长的汽笛声在江水上盘旋。
江豚露出水面 ©青峰
一股历史的沧桑感突然涌上心头,我们所在的土地,我们所在的城市,已经被开发的土地也许永远不会变成曾经的那个荒野了……
但在我们的城市“本土区”内,只要野生动物们还在,我们就有责任学会和它们共存。
再小的荒野碎片,也是钢筋水泥林中穿梭忙碌之人的无价之宝。
重野化的荒野,也是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