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河 ‖ 琉璃厂古今谈
建国三十五周年前夕,修葺一新的北京琉璃厂文化街正式迎接宾客。在京的学者专家纷纷前往致贺。书画家们当场泼墨挥毫,盛赞历尽二百余年沧桑的古老文化街的新生,成为首都文化界的一大盛事。
琉璃厂始得名于元代建国之初,是烧制琉璃瓦件的窑厂。明代其规模又有扩大,为工部五大窑厂之一。清代循明旧制,并设满汉监督掌管窑厂,烧制以黄、碧为主的五色琉璃瓦及脊兽、仙人等内用饰物。从元、明的京城地图,可知当时琉璃厂占地颇广,东至延寿寺街;西到南北柳巷,南北则由前孙公园胡同、藏家桥到和平门外河沿。明嘉靖以后,此处虽被增修的外城圈入,但仍终日烟火腾腾。直到康熙末年,为了消除窑厂黑烟对京城的污染,窑厂才迁至门头沟琉璃渠。现在,唯一能使古老的窑厂留名后世的,只有当年厂门前一条二里许的狭长街道,即今天的文化街——东西琉璃厂。
琉璃厂在明末清初虽属外城,但在乾隆前三代,琉璃厂制出的大量琉璃制品,把北京这座历史名城装点得金碧辉煌,虽经数百年的风雨剥蚀而光泽不减。当时烧制琉璃的一些技艺今天也难以企及。明末诗人吴伟业有诗赞道:“琉璃窑厂虎坊西,月斧修成五色泥。遍插御花安凤吻,绛绳扶上广寒梯。"玻璃瓦烧制之精,可见一斑。琉璃厂在辽代为都城东郊的海王村。窑址原为辽金时巨刹延寿寺。相传北宋亡国之君徽宗赵佶被金人掳往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途中曾在北京暂囚,延寿寺是其“坐井观天”之所。据乾隆年间绘制初年,仍存有辽京东郊的荒凉况味。清初至中叶常有诗人吟咏琉璃厂的林塘高树,石磴老藤。登上窑厂土山,还可远眺西山叠翠。
雍乾年间,为接待各省进京会试的举子,居京的外籍官绅纷纷在宣武门外建立会馆,且宣南一带汉族京官的宅邸又不断增多(满员多居内城),琉璃厂地近内城,又小有林泉之幽,更成人文荟萃之地,如清初著名诗人王士祯,以《鬼趣图》名世的扬州八怪之一罗两峰均曾在此客居。至于孙承泽的研山斋,龚芝麓与朱彝尊的古藤书屋,李笠翁的芥子园,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等,更是当时文人心驰神往之处。为适应文人读书及应试的需要,顿使书肆业迅速兴盛起来,清初盛极一时的慈仁寺书市反而渐趋冷落。到了乾隆中叶,琉璃厂已形成繁华街市。街道两旁书肆林立,书商们广罗天下古籍到此获利。
乾隆三十八年(1773),琉璃厂的有名书肆已达三四十家。是岁恰值四库开馆,据翁方纲的《复初斋诗集自注》记载,翰林院的官员们校阅秘府藏书时,“各以所校阅某书应考某典,详列书目,至琉璃厂访之。”可见当时书市规模之大,典籍之浩繁已相当可观。《四库全书》之成,亦得益于琉璃厂书肆不浅。同时,这又促进了书肆业的发展,至光绪初年,琉璃厂的书肆多达二百二十余家。据称,当时书肆门前冠盖车马终日不绝。达官贵戚到此搜奇抉异、消磨时光;贫寒士子则典衣购书,求取功名。其间,有关商人饰椟卖珠、同行相轧的奇闻趣事,如邓友梅笔下《画儿韩》之类的故事举不胜举。
琉璃厂之所以成为遐迩闻名的商业区,还不仅仅是卷帙浩繁的书籍与文人的雅兴,每年厂甸的新春灯会更使合城百姓趋之若鹜,“厂甸”位于“窑前隙地”的辽海王村旧址,即今天的中国书店大院。清吴长元辑的《宸垣识略》记载了厂甸灯会之盛:每年“自正月元旦至十五,厂前陈设杂技,钲鼓聒耳、游人杂沓、市肆玩好、书画、时果无不毕集”,成为京师上元三胜之一。洪亮吉有首题为《十五夜琉璃厂步月》的诗,形象地描绘出当时灯市的夜景:“一市人如海,尘从隙处穿。帷车排窄巷,社火压汤圆。浊酒呼朋饮,奇闻借客传。欲寻容足地,飞爆向肩燃。”
“逛厂甸”是北京城里及四乡劳动人民过年时是大的乐趣。人们在辛勤劳作一年后,扶老携幼,缕缕行行来到这里观看诸般曲艺杂耍;为孩子购买大串的冰糖葫芦和廉价的民间玩具。从和平门外的护城河沿到虎坊桥口,喧嚣杂乱的人声,京腔京调的吆喝声,“嘎嘎”作响的风车声,“嗡嗡”的空竹声与“噼啪”的鞭炮声,伴随着飞扬的尘土,终日弥漫在厂甸上空,交织成一幅“音图”并茂的京师民俗画。“逛厂甸”之风直到“文化革命”才被取缔。
嘉庆以后,随着外国资本主义的侵入,琉璃厂的市面也由盛而衰。同光时虽有短期承平,不久,接踵而来的内外灾患使这条街的营业更加一蹶不振。人们的购买力下降,大量古版善本流入外国收藏家手里。正如一首《京师竹枝词》唱的,“大雅于今已式微,海王村店古书稀。如何碧眼黄须客,卷尽元明版本归?”此后,军阀连年混战,日寇入侵,偌大华北尚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琉璃厂的书肆更少有人问津了。国民党统治时期,物价飞涨,百业萧条,书商们的生意更加难以维持。有的改营柴米油盐,有的干脆关门大吉。许多有精湛鉴别古书版本和装裱、刻印技术的老先生纷纷离散,各谋生路。解放前夕,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店铺勉强支撑。
解放以后,党和政府十分重视琉璃厂文化街的建设。协助倒闭的老字号重新开张,鼓励改行的书商重操旧业,把流散各地的老技师请回来整理文物古籍,使奄奄一息的文化街恢复了生机。十年动乱时期,古老的玻璃厂遭到空前浩劫。所有的书画、古玩铺无一幸免地被查抄、封门。十年中,整条街除了几家杂货铺、文具店之外,如同死一般沉寂。人们走到这里谈虎色变,不敢在贴着封条的门前驻足。
祖国复兴的春天,使这株枯朽的老树绽出新芽。一九八〇年,文化部和北京市人民政府做出恢复琉璃厂文化街的决定。国家拨出巨款,抽调修建古建筑的能工巧匠,在摇摇欲坠的破旧店房基址上,经过四年多紧张施工,建成一组具有鲜明中国古典建筑风格的新文化街。把她献给祖国的三十五周年庆典。
今天,当人们穿过高楼耸立、车马喧嚣的前三门大街,信步走到琉璃厂,站在当年厂桥旧址上望去,东西两侧幽深静谧的小街,定会使人逸兴遄发、耳目一新。一座座磨砖对缝、青瓦覆顶的簇新楼阁比肩而立在平坦的甬路两旁。朱红的梁柱、碧绿的档杆,檐下描金画彩、砖饰剔透玲珑,宛如两条流光溢彩的蜿蜒长龙。门楣上悬挂的块块墨地金字匾额,均出自古今名家之手笔。其中,陆润庠之“韵古斋”,翁同龥之“宝古斋”及今人郭沫若之“庆云堂”等题额尤为精彩,堪称古今书法之集萃。店内的陈列收藏亦非昔时可比,古籍碑拓、金石陶瓷、文房四宝、名人字画充架盈室,每家店号都是一座小巧别致的博物馆。
琉璃厂文化街以它古朴而堂皇的建筑,丰富而珍贵的文物,每天吸引着大量中外游人,使人们在这里受到文化熏陶和艺术感染。有人说,盆景艺术于方寸之中蕴藏大自然的万千气象。如果把我们民族的古老文化比做百花繁盛的园林,那么,焕发青春的古老琉璃厂文化街不正是一组隽秀的盆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