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卫冰 ‖ 华北译书局纪事本末［上］
华北译书局初办时，名为北京时报社，廉泉创办，吴汝纶主持其中，社址位于琉璃厂迤南大沙陀。吴汝纶学兼中西，他汲取西学的渠道主要靠广览西方报纸刊物，当年在曾国藩幕府时就以阅读报纸理解各国解时政，处理南洋与各国通商事务。掌莲池书院后，为书院广订报纸刊物及西学译著，他的著述中引用的中外报纸就达三十多种。他的弟子贺涛、赵衡、李谐韺也在信都书院、翘材书院、文瑞书院购置报纸供学生阅读，在阅报过程中观察世界。避难深州时，吴汝纶决意通过办报以启民智，发表经世济民的见解，借以传播桐城文学观念和审美趣旨。
光绪二十七年四月十六日吴汝纶致函山东巡抚袁世凯：“去年之乱，我公屹然砥柱，韩公所云‘四邻望之，若坊之制水’者，乃今亲见之，其为慕望，岂可言说！上月从周玉山方伯传得执事筹议新政大疏，闻岘帅欲与联衔，傅相亦极口称赞，此不待跧伏草莽者之导扬盛美矣。大疏于学堂、报馆，言之最为切至，此二事洵为今日开宗明义第一章。舍亲廉郎中泉字惠卿者，去年乱时，无赀出避，亦赖美和两国，多有交游，相与保护无恙。及傅相入都，惠卿日号于众，以学堂、报馆为事，其学堂已开办三月，学者二百余人，总教习一人，分教习六人皆聘自日本，学堂高才生，已能自译东文，收效至为捷速，惟经费支绌，曾由周玉翁致书，欲求倡捐相助，计复书必应有以成就斯美。惟报馆系拟集股创办，至今数月，应者寥寥，止集成四五百股每股五十元，拟集成二千股）。傅相、周方伯现皆无此权力。因思我公既陈言及此，今北方开办于首善之区，尤为刻不容缓，亦较外省事半功倍，谅亦大贤所乐观其成。愚昧之见，欲望于山东官绅商旅中，登高一呼，计必闻风响应。此不惟惠卿及下走所拳拳仰望，凡维新徒友，亦皆同声颂祷，盖得士心而系物望，全在于此。所关不细，故敢敬相劝募，幸勿度外置之，其办理章程及收到股本收条，谨遣敝门徒吴笈孙亲赍抠谒，敬领诲示”。当时袁世凯在山东推行新政，也是筹捐不断，不久又调任直隶总督，并没有在山东为报馆筹集股金。吴汝纶之所以派莲池弟子吴笈孙前去，因其与袁世凯都是河南老乡，倒是因此吴笈孙兄弟都成了袁世凯的得力幕宾。
四月十八日吴汝纶复函严复，力邀其为报馆主笔，也但也未能如愿，函云：“惠卿郎中拟以报馆奉烦，不知张京卿以煤矿相托，窃料此后报馆不致仍前阻挠，其能久持不折阅与否，则全视办理得法不得法，若起手谨慎，渐次拓充，当可自立不败。至报纸议论，下走颇嫌南中诸报客气叫嚣，于宫廷枢府肆口谩骂，此本非本朝臣子所宜。但令见地不谬，立言不妨和婉，全在笔端深浅耳。若无微妙之笔，亦不涉议论，但采摭各国议论而译传之，似亦可也。廉郎所以仰烦者，固在报馆主笔，尤欲得大才译英美要删奇书，以为有此一事，足以维持报馆，台端所译又可压倒东亚，其意如此，能否俯就，专望见教，兹附去报馆章程，乞是正”。
吴汝纶日记中制行篇中在辛丑五月二十七日记道：“与大和等议论报馆事，先是约郭荫歧、李子周、及冀州刘生同来会议。大和等坚请吾应‘总办’及‘主笔’之名。吾欲事成，姑应之。子翔、启儿皆为创立社员。吾意先节约。而大和等所议，每月薪工已五百圆，他杂用月需二千圆，恐不能持久”云云。郭荫歧即郭增廓，他是光绪二十四年武进士。李子周即李广濂。冀州刘生当为刘世浵。这几人与吴汝纶女婿王光鸾、儿子吴闿生都报馆初创的会员及股东。
六月十四日吴汝纶在给深州廪生郭增庆信中谈到：“报馆之事，前次机到后，即拟择日开办矣，后因大和所用回国办印机之人为上由，不商他人，径在日本请一姓中西者来为总办，印机买价，中西为多，及到此，知大和未入股本，遂将印机勒住，不与大和同办。鄙意大和虽同办数月，但无成本，不能以虚名应之，中西若为总办，则反客为主，倒持太阿，吾辈坐失权利，亦非细事。因执定不与中西合办，拟自购印机，而别用日本人西师意为伙友，此人学问性情，皆比大和、中西为高，不致与我争权。惟集本尚微，自购印机则不敷开办，缘初办时事事先须赔垫也，弼臣建议深、冀共集二百五十股，保定、河间共集二百五十股，有五百股足可办事。望老弟仍广托亲友，再行劝集。其三县有可劝者，并望转劝为要！”
郭增庆字子馀，郭增廓之兄，郭增庆是吴汝纶任深州知州时早期弟子，吴汝纶一家避难深州时追随左右，郭增庆对办报初期集资募集入了不少股份。西师意，日本人，自号金城子，师事吴汝纶，著有《金城丛书》三种，吴汝纶为其中《实学指针》一书作序。本来吴汝纶侄女女婿廉泉与日本人大和合作办报，大和没有投入资本，在日本购置新机器时，中西投资购买，来华抢做总办。吴汝纶不想被日本人控制，遂决定另筹巨款，自行购置，请学生西师意帮忙办理相关业务。
同一天吴汝纶给另一位弟子贺嘉枏写信叙述来龙去脉则较为清晰，“舍侄婿前与日本大和商办报馆，吾以为京城向来未有之事，欲助之成事，现由深、冀、保定等处募集股本约二百余股。大和遣其友上田回国办理机器，机器既到，拟即日开办。而上田不与他人商议，径在本国请一姓中西者来为总办。中西一到，即欲挤去大和，先将机器据为己有，然犹欲与我合办。鄙意京城报馆，当用中国人为总办，中西不得以总办自居，若太阿倒持，流弊甚大，不欲与中西合办。现拟别购机器，不与日本人合股，但延一日本人西师意入为伙友，然不集日本股分。如此则权利均我自操，无反客为主之患。但前拟中东成本各半，故股本已足敷用。今退去日本，则成本遂缺一半。欲自购机器，则现款开办，尚嫌不足。弼臣建言，深、冀、保定共办五百股，足以集事矣。深、冀二百五十股，冀则张楚航、马仁趾主之，深则执事与子贞诸公主之，保定、河间共二百五十股，弼臣任之。此事筹画半年，各国报纸皆以喧传，若因日本人撤伙，遂致中辍，殊为外人所笑。现已骑虎难下，且此乃中国不得不办之事。回銮以后，计不能仍前固执，士大夫亦皆以阅报为广见闻之一助，则首先开办者，其势决可畅销。老弟如以为然，尚望共成盛举，于州及饶安各属，并河、献、任邱等处，凡有知交，皆请广劝，此人己两益之道也。”
同日吴汝纶给张廷湘信中也提到筹股之事：“报馆自大和等从日本购到机器，已拟即日开办，不料办机器人自在本国请一姓中西者来为总办，中西一到，即挤去大和，而据机器为己有，仍欲与我合办。鄙意报馆总办当用中国人，于是有为中西两总办之说者。吾意亦以为一舟不可两舵，于是遂议与日本分开，不合股，免致权利为人所夺，众议皆以为然。但既谢去倭人，成本顿失一半，弼臣建议，深、冀办二百五十股，保定办二百五十股，得五百股，足以集事矣。保定弼臣自任，深州墨侪、子余、子贞任之，冀州则请执事与仁趾诸君任之。用特专函奉商，并请转告仁趾，协力相助，且望速成为盼！股本虽无倭人，馆内仍请日本名手西师意帮助通译、访事诸职，收外人之例而去其弊，似为善也。”
三通信札，同述一事，有详有略，以办报之事，每人参与程度不同，所知不一之故。事情大略如下：
廉泉起初与大和合办，股本中国东洋各出一半，深州、冀州、保定府等处士绅募集股二百多股。大和实际没有出资，只是称用其股购买机器，机器购来，全为中西出资，所以中西以总办自居，中方抗议，中西提议中国、日本各设总办一名。吴汝纶不愿日本人主持，事权不得统一，遂听取宋朝桢建议，再次集股，自买机器，中方自行开办。据贺葆真《收愚斋日记》所记，所集每股为银洋五十元。
廉泉字惠卿，号小万柳居士，无锡人，十九岁娶吴汝纶族兄吴宝三之女吴芝瑛，甲午科举人，后参加“公车上书”，任户部郎中，吴汝纶很赏识他的才干，诸事委其办理。宋朝桢字弼臣，南宫岁贡生，莲池书院总提调，虽然后来补开州教谕，调束鹿教谕，吴汝纶保举他做了知县，但一直兼任提调一职。庚子变乱，宋朝桢保护遇险诸生，协助吴汝纶逃出保定，吴汝纶的书籍器用之物得以全璧，维持莲池书院未被全毁，多是他竭力保全之功。
贺嘉枏“智略绝人”，不“颛颛于文学”，吴汝纶早期弟子，吴汝纶取其才智，事必相商，深州修志、冀州开渠诸事，无一不出贺墨侪规画大体，然后施行，“周晰无遗”。吴汝纶哲嗣吴闿生《故友录》说，其父离任冀州，“庶政付之”冀州张廷湘、张增艳、衡水马景麟，“文教则付之”武强贺涛，“有大事墨侪遥为主断”。吴汝纶向李鸿章推荐张謇、贺嘉枏云“所见人才，无踰此二君者，而墨侪临事尤精密”，李鸿章不能用，贺嘉枏则致富乡里。吴汝纶写信之时，贺嘉枏正掌衡水桃城书院。
张廷湘字楚航，冀州岁贡生，待选州判，他廉洁奉公，勇于任事几十年，时人称作冀州“良相”。仁趾即衡水马景麟，衡水县绅士。子贞即安平弓汝恒。
早在五月二十九日，未起争执之前，吴汝纶四女婿王光鸾向廉泉推荐杨士贤到报馆任事，二人已经同赴京师。杨士贤字儒珍，肄业信都书院，后任董事，戊子科举人，纳资为内阁中书。廉泉的意见是让王光鸾与饶阳常堉璋任中文主笔，王光鸾无意于此，推荐赵衡任中文主笔，吴汝纶说，赵衡任深州文瑞书院院长培育人才为要紧之事，报馆文章，用不着高古文章，赵衡入报馆反成小就。
常堉璋字济生，一字稷笙，号寄斋，饶阳千民庄人，光绪二十年副榜贡生，后考选优贡，官兵部郎中。父常熙庸，字俊卿，岁贡生；祖父常如楷，字司直，咸丰五年举人，宝庆知府；曾祖常际宸，束鹿训导。常堉璋是吴汝纶莲池书院时期入室弟子，授以古文义法，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考》对他的评价是：“通古今中外学，晓世务，能文章，恢奇雄放，才思精炼”。吴汝纶晚年诸事多叫他办理，特为倚重。
张廷湘、马景麟、贺涛等人在冀州及五属县竭尽全力为报馆筹款，光绪二十七年七月十日，贺葆真《收愚斋日记》记作“北京报社近又改章，辞日本人，自行开办，冀之官民入股已七八十矣”。
吴汝纶日记中制行篇中在本年六月九日和六月二十八日都记有为筹办报馆与日本应酬的记录。六月九日记道：“惠卿觞客坐上，见日本画上美人，荒川言‘愿贵息勿为此辈所惑’。西先生继言之，尤恳到，并欲令吾儿与伊弟同宿。此二君可谓益友能忠告者矣”。上月十五日，吴汝纶送独子吴闿生和深冀二州东文学堂学生十六人，在其门人中岛伯成带领下东渡日本。吴汝纶主要是让儿子到日本养病，所以一听荒川言及吴闿生在日本不要被女色所困，着实惊慌，西师意赶紧劝慰吴汝纶，说可命他的弟弟与吴闿生同起卧。六月二十八日记道：“惠卿召大和、稻叶、日户同饮，吾与稻叶、和甫大醉，十余年来未有之事也”。和甫即吴汝纶莲池弟子邓毓怡。(待续）
作者简介：田卫冰，男，1975年生于河北深县，就职于衡水市规划设计院。现为河北省书报刊收藏委员会副主任、河北省燕赵文化研究会理事、河北省董仲舒研究会常务理事、衡水市地域文化研究会会长，政协衡水市第六届委员会委员。发表《近代以来衡水籍书商与中国藏书文化》《松筠阁史略》《弓汝恒生平事略》等学术论文数十篇，著有《厂肆衡水帮估史稿》《衡水地区桐城学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