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11—12月纸刊·小说作品（五）ll总第851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翠娥
文/黄锦秋
太阳快要下山时，天边那一抹血红的云霞边洇染着桔黄，就好像是被谁随意地在天空中洒泼的色彩。
傍晚的山谷里空寂而不寂静。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树林间吱吱地叫着，不知是为了争抢栖息地还是在互道晚安。偶尔会有一两只大鸟发出低沉的鸣叫，飞快地掠过树梢向山上飞去。
路边的草丛里，一些不知名的昆虫也迫不及待地鸣叫起来。
翠娥走在山脚的小路上，山风把路两边的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几只绿豆鸟在树上“啾啾”地叫着，在树枝间跳来跳去。
小河拐弯的地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水榕树，树上的果实成熟的时候，就会引来各种各样的鸟。树下有一块已经被坐得溜滑的大石头，村里的人赶街回来时，也时常到树下歇歇脚，彼此交流一下在街上各自的见闻。翠娥上学走路累了也经常在大石头上坐一会，有时渴了也会掬上河水喝几口。
可能是开了一天的会，加上赶路走得急，翠娥感到有点累了。反正离村子也不远了，就到榕树下的大石头坐下歇脚。
一阵微风吹来，翠娥感到十分舒适，只有三湾河边才有这种舒适凉爽的风，风中有大自然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每次闻到这种熟悉的气息，翠娥心中的那个梦想就愈加强烈，她已在心里无数次憧憬梦想实现后的美好情景。而要实现这个梦想，当下最迫切的就是修通乡镇到三里湾的道路。
今天，镇里开会，县长都来了，要求三里湾必须在两天内把所有村民的占地补偿合同签完，三天后，修路施工队进入施工现场开工。
得知修路工程要开工的消息，翠娥兴奋得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村，她要把这好消息尽快告诉乡村们。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正要继续赶路，这时河面上传来了壮欢山歌：
哎——
西边的日头就要落山了，
阿哥我放鹅来到三湾河，
远远看见阿妹坐在榕树脚，
有心和妹说几句知心话，
没晓得阿妹是否喜欢我？
翠娥知道这是对河村的大山，他爸是广西的山歌王，他从小就得到他爸的真传，壮欢山歌张口就来。翠娥这两年带村里人参加县里举办的壮欢山歌民俗比赛，跟着村里唱壮欢山歌的婆佬学过一些。翠娥也知道上高中时，大山就喜欢她，但她心里早就有了同村的阿木哥。
翠娥清了清嗓子，对唱了起来：
哎——
大路长长一条通天边，
我走我的路你放你的鹅，
日头东边出来西边落，
不是山中同林双飞的鸟，
哪能一棵树上唱同一首歌？
阿山用力把竹筏一撑，往榕树这边撑过来，他唱道：
哎——
阿妹当个村支书满天跑，
风里来雨里去操心又累脚，
不如嫁给阿哥大山我，
天天晚上吃饭有烧鹅，
出门上街赶圩坐摩托！
翠娥笑了笑，唱道：
哎——
叫一声河里的大山哥，
阿妹怕肥不吃你的大烧鹅，
新时代开车要开四个轮子的车，
哪个还坐你的烂摩托？
阿妹心中早有阿木哥，
小心他打断你的脚！
翠娥唱完站起来朝河中的大山挥挥手，喊道：“大山哥，天要黑了，回家了！再见！”
翠娥回到村里时，天色已晚。她没来得及回家就直接到村委打开了喇叭，通知村委成员半个小时后到村委开会。她连着喊了三遍，关了扩音器她要赶紧回家，趁着这三十分钟吃饭。转身正要出门，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翠娥！”
“阿木哥你怎么来了？”
“你到县里开了一天的会，这时候才回来，肯定没吃饭。”
阿木说着把一个饭盒提到翠娥的面前。
翠娥确实饿了，接过饭盒就吃了起来，边吃边问：“修路占地补偿协议签字做完了吗？”
阿木：“除了祥叔和少数几家对补偿不满意没有签字外，其他的都签字了。”
翠娥停下筷子，问道：“祥叔原来不是答应了要签的吗？怎么又不签了？”
阿木：“主要是祥婶反对，她说那是他们家最好的地，补两万块钱太少了。”
翠娥：“补偿标准是县政府根据国家有关规定制定的，我们只能执行。修路工程马上要动工了，今天会上县领导要求我们务必做好开工前的准备工作，所有补偿协议最迟明天要全部签完，确保后天按时开工！”
阿木：“开完村委会，我再去做工作，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这路确定要连接对河村吗？”
翠娥：“必须的，脱贫路上不能丢下一家一户！”
“如果连接对河村，就需要架桥经过大山家的鱼塘，他开出的可是天价……”阿木有点为难地说。
“大山的工作我去做，开完村委会，我们一起去找祥叔祥婶谈谈……”
“不好了！妈宝肚子痛，可能要生了！”一个人闯了进来，正是祥叔。
翠娥和阿木立即跟着祥叔来到了他的家，只见祥婶双手抱着肚子蜷缩在床上不停叫唤，裤脚渗出了糊状的水。
翠娥见状急忙拿出手机拨通大山的电话：“大山哥，你马上开摩托车来祥叔家！”
大山在电话里揶揄地说：“怎么了？刚才不是说不坐我的烂摩托吗？”
翠娥：“你少啰嗦！祥婶要生了，你快点来送她去医院！”
大山一听，在电话里连声说：“好好，我马上就到！”
一会儿工夫，大山就开着他的摩托车来到了。为了避免震动，翠娥叫祥叔拿来一床棉被垫在摩托车后座上。阿木和祥叔把祥婶抱到摩托车上坐好，为了防止祥婶跌落，翠娥又找来婴儿背带，把她绑在祥叔的身上，大山开着摩托车搭着祥叔夫妻俩上了路。
翠娥在后面喊：“到了医院打个电话回来！”
阿木：“幸好大山在家，要不还真麻烦。”
翠娥：“所以，当下最迫切的就是修好通往乡镇的道路！县委领导今天开会时一再强调，现在国家有了帮扶政策，专门拨了修路的钱，我们不能让任何事情妨碍修路工程。等会儿开村委会，要把大家的思想统一起来，党员和村委成员要竭尽全力，落实责任！”
“这条路祖祖辈辈盼了多少年了，只要把道理讲清楚，大家一定会支持的！不管怎么样，我都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阿木坚定地说。
翠娥没想到村委会开得很顺利，大家的意见空前地统一。散会后，大家立即分头行动，入户做村民的工作。
翠娥惦记着祥婶，散会后，便和阿木打着手电筒往圩镇上走。她要去医院看望祥婶，因为她觉得这也许是做通祥叔两口子工作的最好时机。
到了乡卫生院，太阳灯下，远远看见祥叔双手抱着头蹲在门口。翠娥快步走过去，着急地问道：“祥叔，怎么样？”
祥叔抬起头，用悲伤的眼睛看了翠娥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无力地垂下了头。
这时，在远处抽烟的大山扔了烟头，走过来说：“难产，娃仔没保住。”
祥叔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阿木拍了拍祥叔说：“祥叔你莫难过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和祥婶才四十岁，还有机会的。”
翠娥也劝说道：“是呀，祥叔，别想那么多了，保重身体最重要。”
祥叔站起来说：“你们不要讲那么多了，补偿合同我签！”
翠娥激动地叫了声：“祥叔！”
祥叔：“这条路不仅是致富路，也是救命路，幸福路！”
翠娥看了阿木一眼，说：“祥叔说得太好了！”
她回头一看，却不见了大山。
翠娥没想到，她在大山那碰了壁，大山一口咬定，没有五十万的补偿款，他绝不签补偿合同。大山的固执，使得几家原本要签字的村民又犹豫起来，他们纷纷要求提高补偿标准。
今天若不能签完补偿合同，修路工程明天就无法按期开工，阿木和几个村干部急得团团转。翠娥决定把大山和这几户人家集中在一起开会。
大山在会上一再强调自己的鱼塘年收入五六万元，自己对鱼塘的承包期限还有九年，一次性补偿五万元太少，并坚称没有五十万元的补偿，打死也不签字。
一个叫宝强的村民说他家被占用的是他们家最好的一块水田，他种莲藕一年收入三四万，现在只按两万元的标准补偿，他吃亏了。另外几户人家都附和着。
翠娥说：“宝强哥，你那块水田是好田，我也知道，但上面定的补偿标准就这么多。你要是觉得吃亏，那我把我家靠河边的那块田给你，那离三湾河近，种藕养鱼都方便，你看可以吗？”
大家一听都交头接耳起来。
宝强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那就听你的吧。”
翠娥又对大山说：“大山哥，这路从你鱼塘上过是采取架桥方式的，也就是说工程在你的鱼塘里只打两根桥墩柱子，占用面积最多就十几个平方米，对你的鱼塘养殖影响不大。”
大山：“你说的轻巧，这工程一开工，我的鱼塘至少一年没有收入，这影响大不大？”
“修路是事关三里湾全村乡亲们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发展大局，是事关子孙后代的百年大计，希望大山哥顾全大局，牺牲个人小利益，支持修路工程，我代表乡亲们谢谢你了！”翠娥说完对大山鞠了一躬。
大山有点难为情地：“翠娥，我不是党员，也不是村干部，我没有你这么高的思想境界；你是村支书，你思想境界高，你可以牺牲自己的利益啊！”
翠娥：“如果有机会或者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的！”
大山诡秘地笑了一下，说：“机会就摆在你面前，现在不是急着修路要签补偿合同吗？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签了这合同！补偿款我一分不要，全捐给村里修路！”
阿木“霍”地站起来：“覃大山，你这话讲得过分了！”
大山：“我没有娶老婆，翠娥没有嫁人，美女人人都可以追求，这有什么过分的？”
阿木气愤地：“你这是故意刁难！是要挟！”
大山笑了一下，说：“我没有要挟任何人，我有追求的权利，翠娥她也有拒绝的权利！要么给我五十万的补偿款，要么翠娥嫁给我，二者选一，事情就这么简单。”
阿木：“你这是乘人之危，是无理取闹！”
大山：“大家都看着呢，现在翠娥有危险了吗？没有吧，乘人之危从哪里来？我取闹了吗？没有吧，我只是提出我的条件，在生意场所上这叫谈判，懂吗？”
翠娥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了阿木一眼，又看着大山。她轻轻地咬了咬嘴唇，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好，我答应你！”
不仅阿木愣住了，就连大山也愣住了，大家议论纷纷。
阿木气急地：“翠娥！你……”
大山却激动地：“翠娥，你说的是真的？”
翠娥眼光看着远处：“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我们共产党人最讲认真！”
大山：“好！大家都听见了，翠娥答应嫁给我覃大山做老婆了！把合同拿来，我签字！”
阿木把合同往翠娥身上一扔，气呼呼地走了。
翠娥捡起合同递给大山，大山签完名字后问：“那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翠娥目光依然看着别处：“三里湾公路通车的那一天！”
【作者简介】黄锦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先后在《桂林艺术》《广西文学》《小说界》《青年作家》《中国作家》《人民日报》《剧本》等报刊发表小说、剧本等作品三十多部，出版有小说集《蝴蝶谷》、长篇小说《给心找个家》《离天堂最近的地方》等。主要代表作有：电视剧《广州教父》《打工妹》《人狐》《红蜻蜓》《逐梦》以及电影《珠江恩仇记》《红苹果》等。参与策划、编辑的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记》《东方母亲》《天下有情》《别无选择》《苏东坡》等。
曾获第20届全国电视剧金鹰奖、第22届全国电视剧飞天奖二等奖，中南六省区电视剧金帆奖一等奖，广西优秀文艺作品电视剧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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