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机器人 三十三

  福里斯特茫然不知所措地从窃窃私语的黑暗中转过身来,沉重的失败感犹如巨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顺从地跛着脚走向笼内角落里的小浴室,冲着微笑着的木偶刚才经过的地方点点头,漫不经意地问道:“你们是如何抓住他们的?”

  “通过珍妮·卡特,”机器人回答说,“他们一直躲藏在一个溶洞里,这个溶洞没有自然的通道,但是我们跟着孩子的意念进到溶洞,用新系统网络的能量测试设备发出的超机械脉冲抓住他们。我们控制了他们自己的超机械能力,把他们带到这里。”

  福里斯特膝盖很疼,脚下绊了一下,只得由动作迅速的机器人搀扶着他。

  “来吧,让我们来照顾你。”他听到它含糊的声音说。“要你试验的那个网络节很快就会接上能量,可以把你的损伤的韧带给修好。”

  机器人搀扶着他,服侍他在床上躺下。他躺在窄窄的小床上,试图忘掉那些发光的铁栅栏和无可挽回的失败。他在难以忍受的孤独之中闭上了眼睛,试图揭开一个谜底。

  他没有既定的目的,但是他是一名科学家。即使人生的目标和生存的意义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以前的抽象思维的习惯和方法依然影响着他,他不很好使的头脑寻求着一种解脱方法,思考着将事实归纳起来,总结出真理的新模式。

  他以前在铑磁学方面有了一些发现,由于当时从事闪电项目的研究,没有自由、平静的心境来研究这些基本发现的理论意义。但是,现在处于绝望之后的放松阶段,他发觉自己的思想脱离了具体的事情,转而考虑长期忽略了的理论挑战。因为机器人还没有征服纯思维领域,也没有禁止人类进行这方面的思考。他躺在床上,重新思考着科学界自古以来一直在探索的问题:世界万物的本原是什么?制约物质本原的众多不同表现方式的法则如何?原物质和哲人之石是什么?

  铑磁学虽然在分解和重组原子、并从中获得能量方面已经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但没有完全勾画出原子体系的结构。古老的铁科学,虽然是一门伟大的科学,但是从来没有圆满地解释核能结合力——核能结合力是一种难以置信的现象,本质上不是一种电磁现象:在没有发生裂变的原子内部,存在着激烈的静态电子的排斥现象。

  一度,他认为发现了另一种新的能量形式,这种能量在很久之前由那颗超新星的光揭示出来。如果空间和时问,如同他的新科学所揭示的所有现象一样,真的是电磁现象的话,那么就可据此推断:所有电磁能量的量子特性一定在时空结构中体现出来。他认为,时空是以微小的不可分割的单位存在着的。他这样推断,时空这种不可分割的单位量,就明确规定了这种电磁力的作用下限,这种电磁力就是原子核中受约束的正微粒的相互排斥力,因为所有这种电磁力,带着有限的增殖速度,一定有其发生作用的时间和空间,因此,这种电磁力,在时间、甚至距离几乎消失的极微量状态下,也会消失。

  这种推理不考虑原子分裂力发生作用必须具有的时空因素,也不必——或几乎不必——有结合力的存在。他认为已经找到了余项函数,表示为常数P的一个函数。存在于电磁时空之外的铑磁力,不受电磁量极限的限制。没有时间限制的、连续不断的铑磁力,即使在距离微乎其微、时间成了倒错的量、其他种类的力消失、运动已经失去意义的状态下,也一定在原子内部起作用。一定需要某种这样的内聚力来将原子时间和原子空间的所有特定单元结合成一个连续的宇宙整体,超新星的光谱已经向他表明了物体——大到恒星,小到原子——中一种铑磁成分的作用,尤其是物体中反向力的复杂平衡问题。

  他曾用P这个符号来表示相互平衡的常数,他希望能用这个符号将两种能量的孪生系统——电磁系统和铑磁系统——统一起来,揭示出它们的基本特征和相互关系。他曾经用这个符号编写了一个方程式,这个方程式似乎将两种科学统一起来了,并据此发现他一直寻求的原物质,但是,年轻的弗雷克·艾恩史密斯这样漫不经意、这样喜气洋洋地证明:他所谓的原物质其实是似是而非,他还是没有发现原物质。因为,铑磁学,与那些最先以三价元素的原子性质为基础的古老科学一样,也没有能发现原物质。福里斯特已经获得了某些启示,使智慧之光射进了黑暗的区域,但是,留下来的黑暗区域还很大很大。他已经运用所掌握的不完全知识使物体爆炸,就像所掌握的知识不如他的那些人成功地使原子分裂一样。但是,这两种科学都不足以解释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原子一起裂变,不是所有的物体都能自我爆炸。

  稳定态的原子依然存在,这证明了还有第三种成分存在,这种成分维护了所有物质,在他所知道的两种成分激烈的分裂力作用下,不至于同时爆炸、分解成自由能量。但是,他使用P这个常数没有成功。电磁科学和铑磁科学的现有法则都不能解释那种未知的力,他还不能把握这种力的真实性质。除非,很可能……福里斯特屏住呼吸,回想起化学元素周期表上还记载有第三组三价元素——由三种稀有重金属元素铂、锇和铱组成的三价元素。机器人就是用这种三价元素制造了可怕的新中继器的!那些最后的三价元素是不是就是开启第三种能量的一把真正的钥匙呢?

  很久之前,他在斯塔蒙第一次发现铑元素这个可怕礼物的那个夜里,就想到了这个激人振奋的概念,但那时他只得放弃了,认为这只是一种纯粹逻辑上的可能性,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就同原始星球上那个善于观察的野蛮人一样,虽然注意到了一根可以转动的铁针具有指北的功能,但是,他根本无法掌握整个电磁科学一样。闪电项目使他没有空闲的时间来考虑这类朦胧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在这里剩下的这小段时间正适宜做这类思考,而那些钯中继器给他提供了一些线索,开始在头脑中形成另一种模式,等待着那种观点去完善。

  这种充满活力的思想马上使他全身激奋起来,但是他尽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静。他不敢看机器人,甚至不敢使自己的喘息声有变化,他在自己头脑这个还没有被机器人人侵的实验室里分析着、论证着那种令人心跳的新概念。他脑海里突然掠过这种想法:重金属元素钯确实是开启那种未知成分的逻辑钥匙,因为金属元素的原子越重,其裂变产生的电磁力和铑磁力就越强,而要平衡和容纳这些电磁力和铑磁力,显然需要一个密度大得多的稳定能量才能做到——只有最重原子中的约束成分完全失控,像铀这样的元素才能发生裂变。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真的希望有弗雷克·艾恩史密斯的电脑部来帮助他进行数据运算,但这是不可能的了,他只有孤军奋战,独自在脑海中搜索着那种未知能量的性质和法则。既然电磁的作用力是以距离的二次幂计算的,铑磁的作用力是以距离的一次幂计算的,那么,这第三种力从逻辑上说应该是不受距离因素影响的。还有,既然电磁光的速度在时间上是有限的,铑磁能的速度是无限的,那么,钯磁力的作用可能是超越时问的。如果这两个假设基本正确的话……他又屏住了呼吸,身子在床上不禁绷紧了,因为阿什·奥弗斯特里特能观过去看未来,而勒基·福特和小珍妮·卡特的特异能力是不受距离限制的。他震惊地理解了新系统网络的那些钯中继器,不禁浑身发抖,他明白了那个未知的成分:是心理物理能量!一定是的!

  “什么事使你不安,先生?”看守问道,“你还是不幸福吗?”

  “没有事。”他含混地说,小心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背朝机器人。他又呼吸正常了,尽量使四肢放松,尽量装做是睡得不安稳的样子。“我马上就会很幸福了。”

  他确实是幸福了,因为那个灵感的闪现就像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了很多原来朦胧不清的问题,填补了马克·怀特半科学的那些空白,解决了令人困惑的自相矛盾之处。实际上,它也解释了珍妮·卡特意念传物的天赋、勒基·福特心灵致动的能力和奥弗斯特里特意念神目的功能——这种解释,要比对隐藏着的模糊未知能量进行朦胧虚幻的推测和愚弄式的不确定性的解释要完整严密。他以前就是以那种推测为基点,试图构建思维和概率的交换力假设,难怪都失败了。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放松着身体,竞忘了身后还站着那个机器人看守,忘掉了那些限制他自由的铁栅,忘掉了疼痛的膝盖,忘掉了一生在探索道路上遭受的失败。想着艾恩史密斯不能为他核对沉思的产物,他隐隐觉得遗憾。现在凭借那个发现的巨大指路明灯,他开始了对宇宙的充满敬畏的探索。

  使他继续探索的不是他心中的希望——不是有意识的希望——因为他认为希望已经死亡。他把自己的身体全交给了机器人,停止了反抗。他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不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他只是在熟悉的科研之路上释放出自己的智慧,现在,他那得意洋洋的头脑开始在原子内部和遥远的星系上恣意畅游。

  因为他已经达到了炼金术和科学那个最古老的目标。现在他终于掌握了原物质,原来神话般难以置信的原物质,结果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方程式,这么一个最明显不过的方程式,他早该发现的。原物质只表明电磁能量、铑磁能量和心理物理能量三者之间的关系和恒等,简单地说,就是涉及稳定原子微粒的平衡问题。它揭示出这样一个本质问题:电磁能量、铑磁能量、心理物理能量,这三者就是一个基本统一体的三个不同侧面,这个问题科学却从来没有探讨过。

  那个方程式的纯数学美,使福里斯特心花怒放,因为这个综合是完整的,描述了自然的基本性质。自然的基本性质既不是电磁的,也不是铑磁的,或心理物理的,而是三位一体的——这是光辉的宇宙有序世界的基本原理。现在,他看到了事物的全部本质,可惜太晚了,于事无补。

  福里斯特想,艾恩史密斯从历史残卷中读到的那些炼金术士,将汞作为原物质,将硫作为哲人之石,得到铅、铁或金,他们也只不过比后来铁器时代的那些野心勃勃的思想家离真理稍远一些而已。铁器时代的思想家企图用电磁学这一根支架使整个宇宙保持平衡。铑磁学,也是一根支架,增加了这根支架,充其量也只稍微改进了宇宙的平衡状态。但是,作为一个现实世界的第三个方面的心理物理学,是第三根支架,这根支架的运用,形成了完整的三脚架,稳固地托起了真理之鼎。根据福里斯特的理解,那个恒等式的转换式和变化式,能解释原子和宇宙的起源、物体的重力、星系的弥散、时间的悖论、空间的本质等等问题和现象,毫无疑问,也能解释生命的起源和意义,以及意念本身的起源和意义等问题。

  他静静地躺在硬绷绷的床上,沉浸在那种概念的光辉之中,早已忘掉了关着他的铁笼,忘掉了从不睡觉的机器人看守,也早已将自己等待着他人的解剖刀、成为他人研究项目的试验品这个令人不快的现实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个状态一直延续到机器人碰了碰他的手臂才结束。

  “乐于为您效劳,克莱·福里斯特,”它说,“我们准备好了等你试验。”

  接着他就不再在笼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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