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狐·志怪故事:菊仙——黄英

北京城里有户人家姓马,本是诗礼门第,传到这一代马子才,家资虽不算丰饶,却也堪称小康。马子才年龄不过三十,已然成家却未有子女。这人性情忠厚温和,却又十分耿介,平生寡交游、厌名利,惟独酷爱菊花成癖。

提起他这种癖好,是与先人有关的,他家世代爱菊,到了子才,癖爱就更深了。每年菊花盛开的季节,在他的宅第内,畦种盆栽,案堆瓶供,无一非菊。他的为人,一般与世无争,但在罗致菊花方面,却决不后人,只要是他没有的新奇品种,他千方百计非弄到手不可。

一次,有位南京客人在马家下榻,遍观了子才的菊花,说:“对于养菊,我是个外行,但晓得其中很有学问。据我看,尊府上的菊花虽是洋洋大观,不过品种仍嫌不全。记得南京我的亲戚家就有几种妙品,虽叫不上名称来,却是北方见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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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才听说,连忙一揖到地,说:“小弟打算随大驾跑一趟南京,只请老兄在令亲处为我说项,把优良品种见赐一两株,小生终生不忘。”

那人说:“这个不难,只要你肯跑一趟,此事包在我身上。”

于是,子才便打点行李,备好走骡,随着那人去了南京。果然,那人为他弄到了一两棵上好菊苗。子才如获拱壁,千层万裹地保护好,即刻启程北归。

行至山东齐河地界,遇上了坏天气,秋雨连绵,一连下了两三天。放晴之后,子才不敢耽搁,立即上路。走了不远,忽见前面有辆轻骡轿车陷在泥洼之内,御者一再扬鞭,驾辕的骡子总拽不动。跟车的一位年轻人忙把自己胯下的一头驴子也套在车上,仍然拉不出来。

子才走近时,人们正在着急。见此情况,他连忙下了坐骑,未等别人求助,就把自己的走骡也套在车上帮同拽拉。这次好了,一下子就把轿车拉出泥洼,停在干燥的官道上。

跟车的年轻人忙向子才道谢。子才细一端详,但见这人二十来岁年纪,剑眉星目,神采飘逸,虽是一般行路打扮。但举止之间,却独具一派英风锐气,遂笑问:“请问足下一行从何处来,奔何处去?”

年轻人说:“在下姓陶,名东篱,南京人,全家只姐弟二人,现正准备随姐姐去北京。”

子才讲了自己的姓名,并告诉他:“我是北京人,此行正往回走呢!不如你我结伴而行吧。”

东篱笑说:“正愁着路上无伴,这太好了,可以同路前往。”随即吩咐轿车继续前进。

子才瞧那轿车时,只见车帘低垂,帷幕四落,车里的女眷料是东篱的姐姐无疑了。

同行两日,朝行夜宿,子才和东篱处得渐渐熟了。这天俩人并辔而行,东篱笑问:“老兄一不经商,二不宦游,风尘仆仆,到南京去做什么?”

子才笑说:“实不相瞒,在下生平无他爱好,只是爱菊。听说南京有上好品种,我这才不远千里而来。你瞧,果然如愿以偿,这不是被我弄到了几株!”

东篱看了看他保护备至的菊苗,不由笑了笑,说:“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千里跋涉广求异种。要知道,菊花的优劣并不全在品种,主要在于栽植是否得法,在于养花人的技艺如何。如果培育得当,任何品种都可变成良种的。”

子才忙问:“这话怎讲?”

东篱笑说:“种花如同育人,要因材施教。比如说,土质肥瘠、气候寒暖、墒气干湿、日照长短,都能左右菊花的生长,如分别妥善运用,再施以不同的肥料和药味,所育出的花儿就能随心如意。所以说,花儿优劣不全在品种,主要在于人力。”

子才听他讲得很有道理,便问:“看来足下精于此道,想必是园艺能手了?”

“谈不上精,只是我家世代养花为业,耳濡目染都是这些东西,所以略知一二。”

子才大喜,遂提出一些关于艺菊的问题向他请教,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俩人本是同调,越谈越是投机,等到行近北京城时,彼此已是无话不说的了。

这天赶到丰台,北京城已然在望了。子才猛地想起一事,就问东篱:“足下姐弟二人此番进京,是短住还是久居?”

“家姊因南京一带气候湿热,不宜久住,这才北迁。”

“看来,在北京是久居了。”子才说:“但不知卜居何处?”

“由于北京素无亲友,住处一时之间尚难定规哩!”

“这样好不好?贤姐弟如不嫌弃,我家倒有一个空闲的院落,虽然房屋不多,足下一家还可以住得下,而且是独门独院。这样,不仅各得其所,而且在下还可以就近叨教一些种菊之术,岂不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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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笑说:“如此甚好,小弟自然赞同。容我立即同家姐商议一下,即可定夺。”

于是,东篱便吆喝了一声,让前面轿车停下,自己便迎上前去,隔着车帷子把这事简略地讲了讲。

东篱的姐姐是位绝美的姑娘,子才和陶家姐弟同行了几天,下晚投店,一早登程之际,也曾见过几面,虽不曾交谈,却总有些印像,从他眼里看来,她的年龄也就是二十出头。

当此之时,只见她将车帘微微掀起,探出头来对弟弟说:“住房不拘大小,最好有个比较宽敞的院落。”

由于子才的坐骑就在近前,听了这话,未等东篱答言,就顺口说道:“这个请放心就是了,我家南院,是单隔出去的,正是房舍不多,院落空旷,看来是合适的。进城后,不妨先瞧瞧,如嫌不妥,我再帮你们寻找。”

姐弟二人听如此讲,都点了点头,大家继续赶路不提。进了北京城,子才就领他们直接奔了自己住宅,梳洗过后,便邀东篱一起去看房子。

原来马宅有一个南院,同本宅一墙之隔,另有门户通着街巷。这儿在早年原是马家的花园,到了子才这代,由于人丁渐少,无暇管理,就逐渐荒芜了。南院里虽只有几间小巧房舍,但空地着实不少,也还有些花木果树。东篱看后非常满意,谢了主人,就和姐姐在这里住了下来。

东篱把简单家事安排停当,就到北院马宅帮同子才拾掇菊花。在子才这位行家的眼里看来,东篱艺菊的手段是与众不同的:他不但操作精细,而且在拌料、培土、插栽、灌溉各个方面都采取了一些前所未闻的方法。日子一长,子才发现他的技艺确是高超,凡是经他手栽植的,哪怕是已经枯干的菊根,也没有一棵不成活,没有一棵不具有独特的风格。

东篱年纪虽不大,但为人却也随和,子才邀他在自己家里就食,他也不推辞,从此一日三餐就与子才同进,宾主关系十分融洽。子才的夫人吕氏,自幼多病,但性情和婉,同东篱的姐姐经常往来,关系也处得极好。子才夫妇考虑到陶家没有固定收入,生活上可能困难一些,便不时给陶姐送些粮油蔬菜之类的生活必需物品,陶姐亦照领不辞。

由于吕氏身体不好,陶姐经常过北院来看望她,俩人有时共研女红,有时挑灯闲话,处得如同姐妹一般。日子一长,马氏夫妇才晓得陶姐的名字叫做黄英。

一天,东篱对子才说:“我姐弟二人,自来北京以后,日子已不短了。由于老兄照顾,过得也很不错。但是,老兄府上并非十分富裕,我家长此依赖,连累朋友,也非善策。我反复考虑,觉得就眼前而论,小弟可以做点菊花生意,维持生计料想不难。但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子才是个古板人,平素最尚廉洁,听他这样讲法,有些不入耳,就不太高兴地说:“在下虽然无甚家资,添两口人也不会连累多少,何苦非经商逐利不可!再说,足下乃高雅之人,决不会以贫为苦,菊花自古比做隐士,人称清高,如今竟要用它来做生意,岂不是辱没了黄花!”

东篱笑说:“老兄也太迂腐了,我倒觉得卖菊为生,乃自食其力,不能算作贪鄙。以养花售花为业,不能算是俗气。作一个人,当然反对不择手段地致富,但是也没有必要唯贫困是求,非弄得穷愁潦倒不可!老兄说对不对?”

子才心中不以为然,但口头上又不好辩驳,只是默不作声。东篱知道话不投机,也不再多讲,一笑而去。

从此,东篱便不再来马宅就餐,且除非子才特别邀请,一般不再到北院来。子才平日整治菊花,经常剔除一些残枝败梗、病株劣种,东篱却不挑不拣,一股脑儿都运到自己南院去。子才看着奇怪,但不解其意,也不去管他。

过了些日子,已到菊花将开的季节。子才忽然发现南院人声鼎沸、笑语喧哗,近前一瞧,只见陶家双扉洞开,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买菊花的客人肩担车载,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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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看时,却见陶家售出的菊花株株都是异种,惊诧之余,心中老大不痛快,暗道:“你陶东篱用菊花来赚银钱,就不能算是品格高尚,这且不谈。尤其不该背着我搞了这么多的良种菊花,这就未免不够朋友了。”想到这里,就打算去当面指责东篱一番。

恰好这时,买花的人潮已然过去,陶家的院门已经关好,便走上前去敲了敲门。东篱把门打开,见是子才到了,忙亲热地邀他进宅。子才进门一看,只见院子里大变了样,除了几间房舍以外,到处开成了畦子,种满了菊花。有些菊株含苞待放,有的则刚刚插枝,料是卖出菊花后补种的新株。他细心一瞧,不禁吃了一惊,原来畦子里株株菊花,都是自己本已弃置不要的那些残品,但一经东篱栽插,开出的花儿俱各新奇。

子才正在沉吟,东篱却笑说:“来得正好。小弟不像老兄那样清高,连日来由于做了些菊花生意,得了些钱钞,足供咱二人醉饱之用了。”于是留住子才,就在菊畦旁边安下餐桌,准备痛饮一番。

子才刚刚落坐,就听见黄英在屋子里呼唤东篱,东篱进屋后,不一会儿,就用托盘端出了诸色酒菜。子才一瞧,品种不多,却大多是自己平素爱吃的几味佳肴。下箸一尝,果然鲜美,特别是其中一味叫不上名称来的素菜,入口之后,自有一种淡淡的菊花香气,沁人心脾。子才知道是黄英的烹调手艺,就问东篱:“令姐已到了年龄,为什么还在闺中待字?”

“只因时机未到。”

“何时出阁?”

“得等四十三个月以后。”

子才纳闷:“这是为什么?”

东篱笑说:“这个,日后自知。”说到这里,东篱既不明讲,子才也就不便再问了。

席间,子才深感奇怪的是:菜肴尽管陆续地端来,桌子上却只有酒壶而无酒杯,酒香阵阵扑鼻,只是无法喝到口里。他忍无可忍,就问东篱:“难道尊家没有酒杯吗?要不要到北院去取?”

东篱笑说:“何必到北院去取,酒杯俯拾皆是。”说着,就顺手从身边的菊棵上摘下了一叠叶子,手指一捻,却变成了一只只翡翠酒杯,玲珑透剔,非常好看。东篱接着把酒斟上,二人就对饮起来。

谁知,子才一杯饮完,手里的酒杯立即变回一片菊叶,第二杯也是如此。正在诧异,东篱却笑说:“这是我在江湖上学来的一种幻术,不过障眼法而已,其实没有什么!”

喝着酒,蓦地一阵西风,院里的树上摇摇摆摆地落下几片叶子来。子才说:“秋意深了。北方天寒,菊花的季节也就是这一阵子了!”

“正是!我打算把这两天的菊花生意对付过去,就将剩下的菊花运往江南,在南方还有一段时间的生意好做哩!”

子才一听到“生意”二字,心里就不痛快,不再答言。东篱看透了他的心情,就换了个题目把话扯开,席面上才又欢洽起来。当日,他们俩对菊把酒,尽欢而散。

子才回家后,反复思索东篱的养菊方法,想了一夜,也未得要领。第二天,他又跑到南院去看,只见头一天刚插上的新株已然长高了许多,不由大为惊奇,便央求东篱把这种方法传授给他。东篱摇摇头,笑说:“不行,这些方法是很难传授的。再说,老兄并不打算卖菊谋生,学会了也无用,何必呢!”子才只得罢了。

菊花生意,本是应季的买卖,到了季节,买主一阵风地涌来,季节过去,生意也就淡了。东篱卖了一阵子菊花,眼看季节已过,买主稀少了,就把剩下的菊花用蒲包盛好,装满了几辆车子,运到南方去卖。一去几个月,到了转年春天,才满载着南方的各种名花回到北京,很快地就转手卖掉了。一来一往,赚了很多利润。于是再养菊花,再卖菊花,如此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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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间,两年过去了。这时,陶家已是十分富有,不断地增建新房、翻盖旧舍,把原来一片空旷的南院逐渐改建成一所相当规模的住宅。接着,东篱就把院外的一块空地买下,四周打上围墙,专当菊田之用。所有这些兴建,东篱在事前根本不同业主子才商量,只是干自己的。子才为人豁达,也不介意这些事情,任由陶家随心所欲地在南院去搞,并不干预。

这年秋天,东篱又运着菊花去了南方。转年春季,不知怎的竟未北归。就在这时,子才的夫人吕氏却病逝了。临死之前,一再叮嘱子才:“自己未曾生过儿女,务必及早续弦。按自己长期来的观察,人选不必远求,黄英就最合适。”由于黄英经常过来探病,吕氏也曾当面向她透露过这番意思。当时,黄英既未答应,也不拒绝,只劝她安心养病。

吕氏死后,子才尊重亡妻的遗嘱,曾托出妥当人选征询过黄英的意思,从黄英的态度来看,是默许的,只说:“家无男人,惟有弟弟撑持门户,此事得看他的意思如何。”言下之意,是等候东篱主持这事。谁知东篱却迟迟不归,黄英在家督率仆人们种菊卖菊,如同东篱在家时一般,由于经营得手,当年,又获利甚多。

一天,有位来自广东的客人拜访了北院马家,面交给子才一封书信。信是东篱亲笔写的,内容除问候之外,主要是建议子才同乃姐结为夫妇,同时附有致黄英的家信一封,内容大体一样,并告诉她可立即同子才结亲,不必等候自己。

子才一看东篱写信的日期,恰恰是亡妻吕氏逝去的那天,心想:吕氏之死,他是怎样晓得的呢?猛又想到那年同东篱在南院饮酒时,东篱曾提到乃姐出阁当在四十三个月之后,掐指一算,恰恰四十三个月份,丝毫不差。这样一想,心中不胜惊奇。好在子才本是达人,也不太计较这些事情,只派专人把东篱的来信送给黄英,并讨她的口信。

黄英读了信件,遂即许婚。婚礼过后,黄英自然搬到北院居住,但每日仍过南院,对仆役们的工作加以指点安排。为了往来方便,在院墙上开了个门,从此南北两院畅通无阻。

子才婚后,同黄英感情甚好。但他本性耿介,考虑到两家的现实经济状况是陶富马贫,生怕沾了陶家的光,于是经常嘱咐黄英:两家的财物务必分开,避免混淆。黄英虽答应着,但日常生活中,需用的诸般什物,仍是取自南院,久而久之,马家摆的用的几乎全是陶家的东西了。

开头,子才心里非常不安,派人把陶家的东西一一送还南院。谁知几天过去,又恢复了以前的局面,一连折腾了几次,搞得子才狼狈不堪,疲于奔命。黄英见他如此,不禁笑他:“本是一家人,何苦如此。一天到晚折腾这点小事,就不怕累坏吗?”

子才情知这个局面已无力扭转,索性不管了,叹口气对黄英说:“看样子管不了啦!从今以后,家里的事情随你去搞吧,我再也不过问了!”

黄英笑说:“此话可当真?”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这就好办了。”

于是,黄英拨出银两,招工买料,在北院里大兴土木。子才虽不满意,但自己已有言在先,不好再加阻拦,只能听之任之。

几个月后,马宅完全变了样子,前堂居舍,焕然一新,竟与陶家的院落连接起来,根本不分南北了。由于日常的生活优裕,子才的心中常觉不安,对黄英讲:“半生廉洁清苦的生活,都被你给改变了。我现在是毫无作为,只是吃娘子的饭,享娘子的福,白白活着,不像个男子汉。别人盼着过阔日子,我却宁愿把日子过得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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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英一听,笑说:“我不是个贪财的人,这个你很清楚。但我家姓陶,自从陶渊明先生以后,千百年来,一提起姓陶的,人们都认为越穷越好。我偏要争一口气,看看能不能富起来。说老实话,穷得想富,也许不那么容易,富的想穷,却是容易的,家里的银钱,你随便挥霍就是,我决不心疼!”

子才摇摇头:“不好,挥霍别人的财富,才更是丑事哩!”

“那可就难了,你不愿意富,可我又不愿意穷,怎么办呢?”想了想接着说:“要不咱们这样办:二人分居,你清你的,我浊我的,各行其是,清浊分明,你看好不好?”子才答应了。

于是,黄英找了块空地,盖了两间草房,请子才搬去居住,单独饮食。开头一段,子才过得心安理得,谁知日子一长,越来越想念黄英。打发人去请她,黄英不肯前来,子才无法,只好亲自去找她。开始还是偶一前往,久而久之,竟成了常例。黄英知道子才此刻已是外强中干,就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笑说:“既然东食西宿,就不能算是个完整的廉士了。依我看,何苦来呢!倒不如随乡入俗,算了吧!”

子才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早想回头,只是弯子转不过来。此时听她这样讲法,就顺水推舟,搬回家中,从此再也不提什么穷、富、清、浊的事了。

到了秋天,东篱仍未北返,子才却因事去了南京。这日一早,他到花市看花,偶见一家花行的菊花种类丰富,品色新异,不由心中一动,暗道:“这家花行培植的菊花,好像是出自东篱之手。”正在想着,适逢花行主人出来送客,子才一看,果是东篱。

二人既系故交,又属至亲,经年不见,在异地意外重逢,真是喜出望外。当时,东篱就打发人把子才的行李从客店里搬来,请子才在花行里暂住。

晚上,东篱作为东道主人,置酒招待子才。喝着酒,子才就把近年来家里的情形对东篱谈了谈,并邀他即日北归。

东篱却说:“南京是我的故土,我就在这里安家了。年来做生意,薄有盈余,请回北京时带给家姐。请对家姐讲一下:“到年底生意清闲时,我再去看望她。”

子才好容易找到了他,哪容他推脱,不管他怎样讲,只是一个劲地逼他回去,说道:“如今,两家已然不分彼此,家道总算过得去了,今后坐享即可,用不着风尘仆仆地再跑生意了。”于是,也不问东篱是否同意,就坐在花行里替他管起生意来,由于廉价出售,不几天就把存花销售一空。等善后事项办妥,子才就拉着东篱一同北上。奇怪的是,他们还未到北京,黄英就已预知东篱将回家,早已把他的房间打点好了。

东篱这次归家后,果真不再做生意了,除了督促兴修家里的园林建筑而外,就是同子才饮酒下棋。一连几年,他既不外出,也不交游,更不娶妻成家,只是以花草为伴,以木石为友,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东篱饮酒海量,子才从来未见过他喝醉的时,候。这天,有位老友偶然来访子才。这人姓曾名歌,世家子弟,乃子才幼年同窗。子才见到他,便想起此人以酒量著称,始终未曾遇到过对手,遂请他同东篱一见。谁知二人见面后谈得十分投机,从上午一直到夜晚,整整喝了一天的酒。曾歌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椅子上不能动弹了。

东篱这里,正待回到自己屋里去睡觉。谁料,刚步出客厅房门,就被菊畦的田埂绊了一跤。子才在远处见他跌倒,赶快跑来相扶,不想那东篱倒下之后,地上只剩下一身衣服,而本人则变成了一株菊花,这株菊花高大如人,上面开着十几朵极大的花儿。子才这一惊非同小可,赶快跑去告知黄英。

黄英一听,立即跑来将那株菊花连根拔起,横在地面上,说了句:“竟醉成这个样子,真是胡闹!”说罢,就把东篱的衣服覆盖在花株上,并对子才说:“咱们走吧,在天亮以前,千万别来瞧他。”说完,就拉着子才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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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后,子才因不放心,跑来探视。只见东篱仍在菊畦旁酣睡,尚在打鼾哩?经过这场事故,子才方恍然大悟:黄英和东篱姐弟原是菊花精灵变幻而成的。从此,就更加敬重他们了。

东篱自从这次形迹暴露之后,更加纵饮起来,经常把曾歌邀来共酌。这年春天,适逢花朝佳节,曾歌让仆人们抬来一坛药浸的白酒,来和东篱对饮。一坛酒看看喝完,俩人尚未见丝毫醉意,子才暗地里又加进了许多酒,俩人又喝光了。

这时,曾歌已然大醉,由仆人们把他背了回去。东篱却又醉倒在地,立刻化为菊花。这一次,子才自恃已有经验,便不再去找黄英,也学她的样子将菊花拔起,照样横在地上,覆盖上衣服。自己却呆在旁边观看变化。

等了半天,子才见那株菊花不仅未曾变化,而且叶子越来越枯萎了。他这才着了急,忙去找黄英商量。黄英听说,惊呼道:“糟啦!把兄弟给害了!”匆忙跑去看时,花根也已枯了。她不禁哭出声来,说:“晚了,我弟弟活不成了!”急忙把菊花的枯根掐掉,将菊梗插在花盆里,带回房间,亲手灌溉。

这时,子才懊悔不迭,深恨那位曾歌。谁知消息传来:曾歌早已醉死了。

这盆菊花在黄英加意照料之下,逐渐繁茂起来.到了当年九月间,盆中菊花大放,朵朵粉色的花儿都散发着一种酒香。

从此,菊花谱上就有了“醉陶”这个名种:短干粉花,酒香扑鼻,如果在开花前后浇一点酒,花儿就更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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