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征文展示】余皓作品 | 从沅陵到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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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我心中的凤凰”大型征文展示(047)

从沅陵到凤凰,我居然走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我住在离沅陵县城三十里地的军工厂,军工厂在备战备荒的三线建设背景下在这里驻扎。为什么选择沅陵?因为沅陵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抗日战争期间,沅陵在常德失守的情形下坚守住了,庇佑了很多逃难的人们。

我少年时不懂这些,只懂进城的快乐。在我眼里,沅陵是座美丽的县城,碧绿的沅水像条丝带绕城而过,将县城分成北岸和南岸。南岸有一座军工厂、码头和一些零星旅馆、民居,北岸是县城中心,有商店、餐馆、书店、寺庙、医院、学校,有我生活所需要的一切,我需要定期进城,满足饥渴的购物愿望。

我从厂里搭班车只能到南岸,再从南岸搭轮渡去北岸。轮渡像江水一样,缓缓过来,又缓缓过去,如果没赶上,就只有等待。码头搭了长长的跳板,绿绿的江水从眼底悠悠流过。沅水流到沅陵,接纳了酉水,水势变得大而阔,水流变得缓而沉,充满了中流的沉稳。我无法理解这种沉稳,我是一个匆匆成长的少年,我的心情比江水急促,我站在跳板上踮起脚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江北的渡船。渡船总是引而不发,我只能按下焦虑欣赏江北风光。

江北沿着山势房子一层层的排列,房屋接瓦连椽,气势非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依水而建的吊脚楼。黑瓦顶,木板墙,四根木柱从河滩里伸出来,承荷木楼大部分重力,沿河的窗户半开,偶尔会有慵懒的妇人依窗眺望。我最记挂的是楼里热腾腾的猪脚粉,白花花的米粉上铺着油汪汪的酱红猪脚,再洒上绿油油的葱花,让人情不自禁地流口水。下了轮渡,过了中南门,我最先光顾的就是那里。

北岸的码头叫中南门,我很诧异这个名称,我在《大闹天宫》的动画片里看见孙大圣去找玉帝就要过中南门,过了门才是神仙的住所,难道这里的人认为自己的住所也像神仙,所以照搬了神仙的名称?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过了这道门,就有我需要的一切。

在我小小的心坎里,逛县城是最大的享受。沅陵县城西汉开始建郡,街道布局极具山城特色,随着水流的方向一条街婉转向前,流到中南门被拦腰切断,一条顺山的道路开始攀缘,一群群的木板房在两边铺展开,中间有小巷相连。小巷里铺着青青的石板,石板两旁的木板屋前间或点缀几丛栀子树,几棵橘子树,充满温馨的人间气息。购完物,我总喜欢在这样的小巷徜徉,我读了一首小诗《雨巷》,我觉得这样的小巷就是诗里描述的模样,我希望木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俊朗小伙或花朵一样的姑娘,我觉得这样的小巷才配得这样的人才。

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中了戴望舒的毒,他的诗让我产生痴心妄想,因为木门很少打开,偶尔打开,走出来的也是老头老太,直到我长大后去长沙读书,认识一个来自凤凰的同学,才明白小巷里真有人才,吱呀的木门打开过,走出了俊朗青年沈从文。

得知沈从文非常偶然,凤凰的同学告诉我,沅陵和凤凰有很深的渊源,沈从文是凤凰人,他在沅陵建了房。她盛情邀请我去凤凰看看,夸耀说凤凰的房子非常漂亮,飞檐翘角,很值得一看。

同学的一番话信息量很大,让我非常疑惑,沈从文是谁?他是凤凰人,凤凰城那么漂亮,他怎么在沅陵城建房子?我觉得同学的话有些矛盾,碍于刚刚认识,不好提问,只好把问题吞在心中,慢慢去寻找。我读书的年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没有手机,不能百度,要查问题,只能上图书馆。好在我们学校有座门类齐全的图书馆,我在里面找到了答案。原来沈从文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写湘西闻名的作家,八十年代初,他的书才开始流行,难怪我从来没听说过他。他是凤凰人,在沅陵县城尤家巷有栋叫“芸庐”的房子。看来同学的话是真的,只是凤凰青年沈从文怎么想起在沅陵修房子?

带着好奇,我开始翻阅他的书。我打开的第一本书是《边城》,这一本薄薄的小说描述了边城女子翠翠的爱情故事,看着看着,我完全忘记了阅读目的,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吸引,爱上了边城。在我的想象里,边城就是凤凰,我一定要去凤凰看看。没想到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居然闪了三十年。那时凤凰的同学多次邀我去玩,可我年少轻狂,以为从沅陵随时可以去凤凰,婉拒她的好意,没想到刚毕业,我们厂整体搬迁到岳阳,离开了沅陵,这样竟然与凤凰一错就是三十年。

三十年是个什么概念?二十岁的时候不太明白,以为我的人生刚刚开始,还有足够的青春可以挥霍。五十岁以后才明白,可惜己经太晚,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三十年够挥霍。人生苦短,退休后我马上行动,启动青年时的行程:从岳阳到沅陵再到凤凰。旅途有点漫长,天没亮出发,天黑才到达凤凰,望着车窗外的沉沉夜幕,我暗自庆幸,已在网上订好酒店,酒店有专车接送客人。

车子转了几道弯,在一座山脚放缓,我抬头一看,一个古色古香写着“雪晴集”的门楼出现在两栋民楼之间,下车在前台办完入住后,一片小花园映入眼帘,里面亭台楼阁,流水淙淙,一派古代大户人家的气派。我顺着游廊,走过小桥,一条小溪绕着弯潺潺而下。我沿着溪水向上,发现房子依山而建,随着山势一层层排列,像极了我在沅陵看惯的风景,不过这里的风景更加精致,楼前有古风门楣,印着“湘行集”,哟,这家酒店有趣,店名叫“雪晴集”,往上走有“湘行集”,再往上还有什么集,难道要集齐沈从文文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一鼓作气爬到山顶,一间飞檐翘角的门楼巍然耸立,门楣上写着绿底字:芸庐。这个名字好眼熟,踌躇半晌,我突然一拍脑门,这不是沈从文在沅陵的房子吗?三十年前,我在图书馆苦苦思索,凤凰青年沈从文怎么在沅陵修房子,三十年后他在沅陵的房子居然搬回了凤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站在芸庐前,我恍然大悟,三十年前的问题终于找到答案:房子跟着人气走。沈从文青年时代战乱丛生,沅陵是湘西最有人气的地方,他当然去沅陵。如今这个和平年代,凤凰成了最有人气的地方,他又回来了,成了凤凰的名片。沈从文以带有几分固执的“乡下人”的姿态,执迷地创造的乡土景观引来无数游客,我也是其中之一,为了观赏凤凰夜景,我放下行李立刻出发了。

酒店距凤凰古城只有五分钟路程,走过几座长长的石梯,穿过几条青幽幽的小巷,眼前突然一亮,一个圆形广场出现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立在中央,夜晚的灯光将她照得金光闪闪,它似乎寓意着这个穷乡僻壤的边城小镇曾飞出一只只美丽的“金凤凰”。是啊,凤凰不只出了一代文豪沈从文,还有中华民国内阁总理熊希龄、“湘西王”陈渠珍、艺术大师黄永玉等一大批社会名流,他们都是从这片土地飞出去的金凤凰,他们让凤凰这座美丽的古城充满文化魅力。

同样有魅力的还有沱江,为了看她夜晚的模样,我又穿过几条小巷,走过几座石梯,来到她身边。夜晚的沱江热闹非凡,男女老少,到处人头攒动,他们有的拍夜景,有的划船,有的放河灯……我在河边流连,清澈的沱江轻轻流淌,水底长长的水草随波荡漾,河面一盏盏飘动的河灯像星星一样闪烁,两岸鳞次栉比的楼房投下红红绿绿的灯光,它们与河灯融为一体,让我分不清哪里是灯,哪里是景。

我在恍惚中走进一条青石小巷,巷子两边布满木质楼阁的小店铺,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各色各样的牛角梳子,有颜色艳丽的苗服,有手工绘制的小动物,小标语的现代T恤,一件件充满现代情趣的T恤让古老的街道洋溢着青春活力。远处传来架子鼓的声音,一个嘶哑的男声在电子琴的伴奏下唱着流行歌曲,忧郁的歌声撒在石板路上,在幽长的青石巷里回荡。

我走在古老的小巷,听着现代的流行歌曲,感觉有些时空错乱:少年的我在沅陵的小巷徜徉,轻轻地叩响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踏进了古朴雅致而又繁华时尚的凤凰……

从沅陵到凤凰,我走了三十年。而这中间,只是一扇门的距离。


作者简介:余皓,笔名湘女,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市写作学会会员。出生在湘江河畔的长沙城,生活在洞庭湖畔的岳阳城。作品散见于《湖南日报》《湖南工人报》《株洲日报》《长沙晚报》《广州文艺》《吐鲁番》等报纸杂志。

西散原创主编:梅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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