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信息时代的赏金猎手
本刊长期关注儿童阅读,从最开始的阅读倡导到儿童读经之争,从分级阅读再到统编教材改革。近年来,强调儿童阅读已成为教育界有识之士的共识。但为什么阅读、如何提升阅读水平,仍有值得探讨的广阔空间。
语言发展、审美共情、文化传承、思维促进,哪个是儿童阅读的关键目标?儿童阅读兹事体大,不局限于中小学教师的职责,更不能囿于狭义的语文学科视野。儿童阅读的天空要有更精彩的风景,离不开“天外来客”。
作为一位资深哲学教授,刘莘在专业领域常常不说“人”话。他偶然闯入儿童阅读世界,决心为孩子们做“有思想的减法”。
信息森林法则
信息时代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读者都是带枪的赏金猎手,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他的目标是在巨大的信息噪音中找到思想的秘钥。
但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是信息的陷阱,下面蠕动着由信息喂养的造物——人工智能。信息处理能力比他快亿万倍的新物种,太容易用信息洪流将他吞没。他必须找到机器没有的东西:思想和灵魂。这就是信息时代的生命图景。
在兴隆湖畔采访完本期封面人物刘莘教授,已是晚上八点多。湖面凉风习习,远处灯火阑珊,刘教授对时代、教育和阅读的理解,此刻仍如石子穿透水面,在耳畔回荡。回头看看湖边那座超星大楼,形如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在黑夜中发出幽幽的光。几个同事一时起兴,模仿刘慈欣写下这段“信息森林法则”。
是的,在信息时代,教育和阅读的世界完全改变了。网络如同庞大的信息森林,人类太容易在自己的创造物中迷失方向。时间碎片化,阅读快餐化,有深度的思考越来越少。很少有人是无辜的。每次浏览网页,每次使用手机,筛选信息的同时就在贡献信息。这就是时代的悖论:路越多,越不知该往哪里去。
儿童何尝不是这样。今天的儿童被视频、音频、文字包围,思维空间已被太多的信息和教导强占。对儿童的流俗理解到处弥漫,人们说,儿童要为成年做准备,儿童是人类的未来。刘教授则说,儿童的世界有独特的形态,儿童的精神有独立的尊严。
他提醒采访者,“儿童”作为一个文化概念,始于人文主义兴起,从洛克到卢梭,从杜威到皮亚杰,无不要求面向儿童世界本身。有人说,成人常常遗忘童年的样子。刘教授则说,很多成人没有真正经历过童年。
18世纪,卢梭首先提出了“尊重儿童,解放儿童”的口号,建构了全新的儿童观
如何理解儿童,如何促进儿童阅读?带着这些问题,我们走进了刘教授的教育世界。我们发现,只有了解了他的教育观,特别是他眼中的高等教育与基础教育的关系,才能理解他在儿童阅读上的那些“异想天开”。
和孩子说“人”话
刘莘是哲学教授,在专业领域,他常常不说“人”话。一聊起儿童阅读,却像变了个人。童心、童年、童言、儿童思维、动物世界、科幻故事,倏忽而过的风景,妙语连珠。
哲学不说“人”话是没有办法的事,他说,在哲学高密度的思辨和思维内在的紧张冲突中,日常语言会被扭曲,有点像时空被大质量的天体扭曲。但“儿童”的时空却不是这样,它很轻,如地球上四季变幻的风,吹过花、叶、果实,最后种子落在土里。
刘莘说,谈儿童阅读,首先是用童心去看世界。他还记得女儿小学时经常好奇他的书房。有一次,孩子顺手拿起爸爸一本书,勉强读了两百字。她发现,每个字都认识,可加在一起,完全看不懂。爸爸一笑,让女儿做实验,拿同一段文字给妈妈看。结果吻合预期:喜欢阅读的妈妈居然与孩子一样,不知道那些字加起来在说什么。
那本偶然被女儿翻开的书,就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曾经让二十多岁的刘莘“如坠云雾”。可刘莘从不主动在女儿面前谈哲学。只有女儿好奇发问,他才会小心冀冀地用孩子能听懂的话去作解释。
刘教授的教育是启发式的。他提醒说,这不是东方与西方的区别,譬如,《论语》就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而《礼记》也有“当其可之谓时,不凌节而施之谓逊”的智慧。
刘莘坦言,帮助女儿成长,是促使他研究儿童阅读的动因之一。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他长期对高等教育与基础教育关系的思考。这就像一座桥,一边是儿童看到的风景,一边则是大人正在努力建造的都市。
刘莘曾任四川大学哲学系主任,研究领域涵盖认识论、语言哲学、政治哲学和中西哲学比较,同时也是高等教育研究专家,曾担任四川大学发展研究中心主任,高等教育硕士点的负责人。在好几年的高校行政工作中,刘莘系统研究了高等教育的历史、思想和制度,并对世界一流大学的文化与运行机制做了深入考察。
从本科生到博士生,从文科生到理科生,从中国学生到国外学生,刘莘都上过课。刘莘也曾用英文给欧美大学生讲中国思想,这些经历都丰富了他对高等教育的理解,以及文化差异对教育的影响。
刘教授发现,欧美大学生和中国大学生有三个较大的区别:前者喜欢批判性思维,后者习惯知识讲解;前者成长的自律性较强,后者较弱;前者阅读面宽,后者阅读面窄。他认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的学生在中学时期的主要精力都被无穷无尽的考试消耗了。
刘莘曾做过高校自主招生专家组组长,面试时,很多学生都喜欢恭维学校,提前背很多材料。但刘莘却不按套路出牌,无论学生说中文还是英文,他都会不时打断,提一些看似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你认为人工智能将演化出自由意志吗,为什么?比如,孔子穿越到今天,最想说什么?刘莘说,关于阅读的提问往往会让学生现出原形。他最喜欢问的问题是,请列举三本对你影响最大的书。这个问题是个坑。如果学生列的书太浅,会立刻暴露阅读水平。如果列的书有品质,就不能泛泛而谈,否则就会暴露自己思考能力的不足。
刘莘教授接受媒体采访(供图_刘莘)
刘莘说,如果基础教育更鼓励学生阅读和批判性思维,他们在高等教育阶段的发展将要开阔和顺利很多。
儿童阅读和时间机器
记者采访的成都马家河小学刘莉娟老师,从“刘教授经典导读”获益匪浅,甚至撂了一句大话:“刘教授经典导读”两百年不会过时。仔细阅读了刘莘为孩子们写的东西后,才发现这不是大话。原因是,那些经典不会过时,而“刘教授经典导读”,无论从思想还是语言上,都能在经典的基础上使阅读和思考增值。
刘莘说,他现在做回“儿童”也与自己的受教育经历有关。他自嘲,自己读书时是个“学渣”。他曾于中学、大学和研究生三次退学或开除。大学是理工男,后来成为哲学教授,再后来成为教育专家,现在又是儿童阅读推广人。但刘莘在自己的儿童时代,所受教育则几乎没有儿童的观念。
老师总是讲课本,三板斧:字词句、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这让刘莘从来不喜欢语文,直到二十岁以前,他只知道“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二十岁,对刘莘是个人生大转折。他说,深度阅读的习惯养成,得益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启蒙氛围。他的哲学启蒙老师是一位火车司机,他初期的哲学思考是在深山里形成的,那时,他大学退学,做了摄影师。
直到现在,回想青年时代的生活,他还常常能感受到山里清新的空气、四季变化的轮廓。时间,就像一个山洞,而现在,儿童阅读变成了时间机器。也许,正因为读书的时候不喜欢按当年语文课的要求阅读和思考,中年以后的刘莘还能够保持一颗对世界充满好奇和喜欢探索的童心。从事儿童阅读,也许是刘莘对童年记忆的一种另类回归。
刘莘说,促进他深入理解互联网时代的儿童阅读,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担任的与教育相关的社会职务。他是成都市政府督学,也是北京超星集团的学术顾问。
在与超星合作的若干年里,刘莘带队研发的智能分级阅读平台,已被全国近万所中小学使用。企业的务实精神与强大的执行力,可以将观念落地,也极大促进了他对全国中小学阅读教育的了解。过去几年,他为中小学校长和教师举办了上百场培训会,老师们的思考和热情也无不激发着他。
刘莘和记者开玩笑:“坐飞机让人发胖。”由于经常出差全国,在天上飞来飞去,仅去年,他就坐了150天飞机,飞行距离居然进入全国前一千名。“但飞行也让人沉思”,刘莘正色道。或许,那一刻,他又想起了当年那位火车司机,对他来说,坐飞机和火车都有在时空中穿梭的感觉。在这断断续续的时间里,刘莘创作并出版了《眼睛看不见的智慧》。作为网络课程开发专家,他还同步开发了“刘教授经典导读”课程,目前已开始在学校落地。
经典是岁月酿成的酒,以经典阅读促进儿童思维发展,这就是刘莘所做的“有思想的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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