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厂记忆,二十

西邻曹氏

住我家西北角的是曹永民家,我喊他舅舅,夫人叫茅依兰,我喊他阿姨。曹永民的儿子曹伟,我喊曹伟阿哥,一直叫到我们各自离开三厂,在三厂镇上我喊阿哥的可能就曹伟一个。曹伟的姐姐曹燕,我好像直接喊名字的,曹燕嫁给一个军人沈志岳,我最后得知他的消息是驻扎广州郊外,在一个油调队当队长,好像是少校或中校军衔。

曹永民舅舅的哥哥叫曹永生,我叫他伯伯,很晚才住过来的,住在东首一间小房子里,兄弟之间的关系不是很融洽。

曹永民曾经是通棉三厂篮球队的主力,经常出去比赛,反右还是文革时,受到冲击,他的母亲就在那个时候去世的,与那座铁路桥有关。曹永民是个大孝子,这个事情对他打击很大。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能够感觉出来。

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曹伟阿哥上五年级,有一次我(感觉)被人欺负了,找他出头。五年级的大孩子在幼儿园的小孩子面前当然是巨无霸,事情很轻易就摆平了,由这个记忆我知道他比我大5-7岁。

曹伟阿哥是中心街的孩子头,类似王朔小说中大院里的孩子头,从小就是那一帮孩子的头头,一直到长大成人成家了,还是那群男人的主心骨。和曹家隔一条街,有一个叫永新(?)的,年纪比曹伟阿哥还要大,我上小学时,他就在江心沙农场插队了,即便如此,很多时候他也是听曹伟的。

我家左邻右舍的男人都喜欢钓鱼,永新和曹伟他们自然也有这个爱好。永新还没有去插队时,放暑假的日子里,他天天一大早就去叫曹伟,那时候很多孩子和父母住在一个房间里,所以要压低声音地喊:“曹伟、曹伟.......”,然后像做贼似的溜出去。很多年后,大家聊起这些往事,都乐不可支,这种事情父母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那时的父母都很宽容,装着不知道而已。

曹永民舅舅喜欢喝酒,有一种塑料桶,家家户户用来装米白酒的,一桶好像可以装2斤,曹伟每天早上起来要给他爸打二桶,4斤,是曹永民一天的量,下酒菜基本上就是酱瓜、黄豆之类。有一阵子,我家养了几只鸭子,我负责喂养,每天早上要买4斤田螺,在石板上敲碎了,放到食槽里,然后吃早饭、上学。那一阵子,我们差不多时间去菜场,他买酒我买田螺,都是4斤

曹家是个牌场,几乎天天有牌局。

最多的牌戏是红五心,也叫五十K(启海话读成五厅开),五算五分,十和老K都算十分,总共一百分,和学校里考试成绩一样,很多地方也叫争上游(不是上海人玩的关牌)。单张里面红桃五最大,其次红桃三,再次大小王。四个人依次抓牌,抓牌前可以要求加倍,是8倍,叫大吹(牛

);抓前面五张之内要求加倍,是4倍,叫中吹;抓完后还可以要求加倍,是2倍,叫小吹。后来在浙江一个部队里,听一个营长说,让我们来玩吹牛皮,然后甩出一副扑克牌,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牌戏是全国通用的。

其他的牌戏也有,像四十分和梭哈,我都是在牌桌边上看会的,另外一些牌戏我没看懂。一般这些牌局是来钱的,赌注有大有小,大部分是先在纸上计分,最后结算,有时候就让我计分,遇到这个情况,我可以从头看到尾。除了看会某几个牌戏,我最大的收获是知道“观牌不语”,而且一辈子都遵守

当我奋战于打香烟壳子的时候,这个牌场曾是我主要的香烟壳来源。打牌哪有不抽烟的,一个晚上我总能从牌手们手中拿到1-2张香烟壳,不过绝大部分是飞马。如果要拿到大前门,甚至是牡丹,就要付出一点代价。

预热部分是让我喊打倒xx党,这个我毫不犹疑会喊;然后是让我喊打倒潘锦贤(我爸的名字),我犹豫之后会轻轻喊一声;最后让我喊打倒田素珍(我奶奶的名字),这我绝对不会喊的。再等一会,他们就说不要再逗他了,曹永民舅舅会让其他人给我一张大前门,或者吩咐曹伟阿哥从里间拿一张牡丹给我

曹伟阿哥高中毕业后考取中专,学校在苏州,当时是我们前后邻居的孩子里考取的最高学府。曹家大摆宴席,有好几桌,请了很多人,我们这些孩子专门有一桌,大家都特别开心,好像是自己考取一样。开学时,曹永民舅舅亲自送曹伟阿哥去学校,回来宣传了有一整个月的,说学校里怎么怎么好,那时候上中高等学校都是免费的。毕业后,曹伟阿哥分配到南通电厂,中间还调回海门,可能有一二年,又调去南通,一直到现在。

曹永民舅舅在通棉三厂机修车间,会开模具,改革开发后接了一些私活,后来听说浙江一些私企老板特别喜欢这一类的老模具师傅,那些私活可能就来自这个方向。

可能是饮酒太多,可能是太辛苦,曹永民舅舅的心脏和肝脏都不好,五十出头就去世了。之前附近也有老人去世,按照传统,都停厝在自家堂屋,我去偷偷看过,没什么感觉。这是第一次直面一个如此熟悉的长辈的遗体,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想哭却哭不出来。曹伟阿哥一个人躲在里间,把头闷在被子里,双肩抽动,却听不到一丝哭声。他是我们这些孩子的头,大家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只是在出殡时自觉地站在他的身边。

后来曹燕随军去了广州,生活条件非常好,把茅依兰阿姨接了过去,我有一次路过广州,想去看看的,但那时候的交通很不方便,只能作罢。很久不联系,连曹伟阿哥在南通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了,我后来在南通工作几年,有一次经过天生港电厂门口,想起要联系曹伟阿哥,却联系不上。

曹永民舅舅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有二件事情不能相信,一是某组织的报纸,一是天气预报。如今气象卫星发射升空,天气预报精准了很多,基本上可以相信的,这来自于技术的进步。而另外一件事情,显然需要思想的进步,不知何时可以实现。

(0)

相关推荐

  • 推荐|张志江:我与上海知青的友情(三)

    我与上海知青的友情(三) 文:张志江 每次讲述一男一女两位知青的故事,写女知青的内容相对少一些,因为作者与男知青接触更多,而且与所写之人相处甚久,非常熟悉--请读者见谅.邢云这位女知青,在厂里仅数年就 ...

  • 什么都不管,用尽全力先活着

    原创温知新2020-10-19 10:57:57 星期天,依旧上班,并且是夜班.七点钟天己经黑了,我在车间忙了一个小时,机器正常运转,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我想去后边球场抽支烟吹吹风,白天没唾好现在感觉头 ...

  • 三厂记忆,十二

    三厂人 我从小知道,三厂人属于沙地人,但不知道为什么. 从三厂往北是常乐.平山,再往北是四甲,这儿的人和沙地人不同,他们讲不同的方言,有不同的习俗,他们是通东人(南通以东),但我们把他们叫做江北人.这 ...

  • 三厂记忆,十九

    名讳 不知道始于何时,始于何方,学生的考卷需要带回家,让家长签字,这恐怕是中外教育史上最让人厌恶的措施.可惜的是,如今移动通讯发达,微信联系起老师与家长,先进的工具往往是助纣为虐. 小学期间,我的成绩 ...

  • 三厂记忆,十八

    打夯歌 新海门成陆时间不足三百年,没什么历史积淀,表现在地方戏曲,拿的上台面和拿不上台面的,也就二种:海门山歌和打夯歌. 海门山歌是沙地移民带来的,1930年代中,管红心的爷爷剑阁先生,将民间小曲加以 ...

  • 三厂记忆,十六

    打牌博 牌博是启海话的发音,我曾经问过一个北京人,他们有相同的游戏,好像叫摔纸角什么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记不真切了.网上看到在豫北叫"摔面包",面包是很后来的名词了,估计最早的 ...

  • 三厂记忆,十五

    打香烟壳子 打香烟壳子曾经很流行,很可能是全国性的,三厂镇也不例外.我看到有人介绍,他们那儿把烟壳折成三角形的,也有折成长条形的,三厂镇上的孩子玩的是后一种. 比大小是按照香烟本身的价值,当时三厂镇男 ...

  • 三厂记忆,十四

    寄爷 我在南通工作的时候,从<江海晚报>看到一则报道,说是瑞祥有一个男青年,出国去了意大利,回国时带了一个洋媳妇.在老家举办婚礼时,报社记者前去采访新娘,外国新娘说,这儿很好,就是寄爷太多 ...

  • 三厂记忆,十

    玲珑男子 张志芹曾经是三厂中学(红旗中学)的英语老师,后来调去外地. 前进中学大门朝东,面向中心街,斜对面有条小路,向东一直到中心小学的西墙.从路口进去,北面第三户就是张志芹的家.他家对面是戴国旗家, ...

  • 三厂记忆,三十二

    雪狗和高新 前进中学的北墙外有几户人家,记得最东边的是雪狗家.雪狗家是父子二个,好像姓朱,我一直不清楚雪狗是父亲还是儿子,就当是父亲的名字吧. 我进过雪狗家,那间小小的堂屋北向,采光差,室内很暗,真正 ...

  • 三厂记忆,二十九

    南河沿.学农 前进中学向南,住了几位同学,周娟.范寒光.陈明辉,周娟家比较靠近前进中学,范寒光和陈明辉住在更南面一点.陈明辉现在是海门某银行领导,他讨了管红心做娘子,他家住在轧花厂:范寒光不知道是否轧 ...

  • 三厂记忆,二十八

    忆苦思甜 曹伟家南边.我家西南边的邻居是一个大院子,住着二户人家,叫什么我彻底忘了,离我家近的那户有二个孩子,儿子好像叫鹿鹿,比我小四五岁,我上初中后他刚上小学,女儿还要小一点,没什么印象了.另一家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