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者的温厚

有人说，刻薄的人往往能写出好文章。大概是刻薄者对人性的了解比较透彻，或是“刻薄”即是一种高级修辞？被刻薄者的毒刺扎过的人当然会不舒服，可能会反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有趣的是，最美的“象牙”真的是从“狗嘴”里吐出来的耶。

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刻薄者排行榜，鲁迅先生一定是第一名。其实，鲁迅更是温厚者排行榜的第一名。记得当年读《在酒楼上》，就觉得鲁迅实在是心思细密、柔情万种，比如这些句子：“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等等。

鲁迅最好的朋友许寿裳中年丧偶，非常悲痛，鲁迅给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人有恒言：“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仆为一转曰：“孺子弱也，而失母则强。”此意久不语人，知君能解此意，故敢言之矣。

真是贴心。

陈独秀初见沈尹默，就批评沈的书法“其俗在骨”，让人下不来台。20多年后，沈尹默已是书法名家，但陈独秀在给台静农的信中仍是说，沈尹默“字外无字，视三十年前无大异也”。我读过陈独秀的一些短文，有的只有短短几句话，更是泼辣。但是，当他的朋友苏曼殊和尚为情所困时，他写诗安慰，其中有这样两句：“相逢不及相思好，万境妍于未到时”。这是情意也是禅意，不知曼殊和尚能否解困。

张爱玲告诉邝文美：“我相信你嫁给任何人都会是个好妻子，可是总没有像嫁给他（宋淇）那么合适。”没想到张爱玲也有嘴甜如蜜的时候。

所谓的刻薄者，他们大概是想提高做人的标准，这些要求不仅针对他人，更是针对自己。这是很难的工作，往往会让人精神崩溃，所以刻薄者大都有精神崩溃的前兆。即便如此，他们仍是勉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