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李小军作品

老杏树

李小军（甘肃）

立春时分，天气渐渐暖和了，蛰伏了一冬天的人们，都陆续 走出了家门。乡间的小路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来往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牧童驱赶着牛群，叮叮当当的牛铃声传遍耳际。山坡上更是一片火热的场景 ，父亲去年打好的两口窑洞，早已安装好了门窗，母亲糊上窗户纸，又剪了很多漂亮的窗花，在春天的暖阳里，显得格外醒目。窑洞收拾好之后，父亲又决定在院子里，再盖一间青瓦房。打了地基，砌好墙，到了上大梁的日子，院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大伯在门口张罗着几个人杀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大肥猪发出一声惨叫，鲜血淌到了一个半截缸里。大梁裹着红绸子，几个年轻的壮汉齐声吆喝着，使劲的拉着绳子。四爸点燃了鞭炮，在一阵噼里啪啦响声里，大梁稳稳地放到了房顶。父亲拿着“大前门”给围观的人逐个的递着。母亲领着几个年轻的婆姨，在热气腾腾的伙房里忙着做饭，一笼笼雪白的大馒头摆满了案板……

青瓦房盖好了的时候，山坡上的野花也竞相开放了，红的一片，紫的一片，就像被画师渲染过的画卷。父亲去年从老院子里移栽过来的杏树，也偷偷的长出了花芽。一场春雨之后，开出了一团团晶莹洁白的花朵。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父亲要去外地工作了。临走的那天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父亲背着背包出门了。看着他穿过一片花海，渐渐消失的背影，母亲站在门口抹起了眼泪。那时的我，年少无知，不知道什么是伤心别离，只是看见母亲哭了，我也就跟着哇哇的哭了起来。

春天是一个播种的季节，从哪里撒下希望，就会从哪里得到收获。忙完地里的庄稼，母亲就在院落的周围，撒上了各种蔬菜的种籽。等到杏子成熟的时候，园子里的豆角早已挂满了藤架，一畦辣椒，一畦西红柿，杏树枝头，密密麻麻的挂满了果实，像一串串金黄色的 小灯笼。 吃完晚饭，母亲坐在杏树下做着针线活，我依偎在母亲身旁，吃着酸甜可口的杏子。

生活总是充满了艰辛，幸福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兄妹三个人。十来亩的庄稼地，从播种到收割，要付出多少艰辛的劳动。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听到母亲在院子里，忙着收拾这个，收拾那个，然后又听见她挑着水桶出门了。几里地的山路，母亲挑着沉重的扁担一趟又一趟来回往返着。

缸里的水盛满了，母亲又忙着做早饭，叫我们起床上学。扒拉上几口饭菜，她又忙着去地里打理庄稼了。几年下来，母亲终于病倒了。多少次，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杏树下，偷偷的擦着眼泪。我呆呆的望着，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多么想帮着母亲，来承担家里的一切！可我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母亲是多么的无助，她苦了，累了，只有到父亲栽的杏树下，偷偷地摸一下眼泪，它成了母亲的寄托，是母亲唯一的依靠。

我慢慢的长大了，就接过母亲肩上的扁担，挑起两只大水桶，趔趔趄趄徘徊在山间的小路上。川地里的麦子，在大伯和四爸的帮助下，收割完都拉回了场院里。山上的麦子地离场院很近，母亲在地里忙着收割，我扛起扁担，两头挑着捆扎好的麦子，一趟一趟的奔走在去场院的路上。炎热的天气，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我早已热的汗流浃背，胳膊和腿都被麦茬扎破了，母亲看见之后，又心疼的擦起了眼泪。

忙碌而沉重的生活，有时候让人有些窒息。多少个黑夜里，我和母亲坐在门前那棵杏树下，眺望着村口，盼着父亲早点回来。父亲就像这夜空中的星辰，永不疲倦的闪烁着亮光，只有父亲，才能给我们指引方向。

终于，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夏天，收割完最后一茬麦子，我们跟着父亲，去了他工作的地方。从此，我和故乡，还有那棵老杏树，就咫尺天涯，相隔一方了。

此后的多少个日夜里，我曾经无数次的梦见了那棵老杏树，它黝黑而又干裂的树皮，稠密翠绿的枝叶，还有一串串金黄色的果实……尤其在盛夏季节，马路两旁，一个接一个摆满了卖杏子的小摊。我就不由自的想起了故乡，想起门口那棵老杏树，它一定也挂满了果实吧，也一定有一大群小孩，在树下追逐戏闹吧……

从这个摊位，走到那个摊位，寻找到和我记忆里相似的杏子，然后拿给母亲。母亲总会说，还是咋们家的杏子好吃……我知道，那颗老杏树，母亲也忘不了，放不下。它就像我们的一个亲人，无论走到哪里，它都牢牢的把根扎在我们心里。

前些年，哥哥回过一趟老家。村子里的人，都从半山腰搬到了川地里。搬迁过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我家的老院子也不列外。多少年没人住，都快塌了，四爸把青瓦房推到，种上了玉米。哥哥发来了照片，上面坍塌的院墙，周围荒草丛生，只有那棵老杏树，一年又一年守望在门口。

前些日子，四爸打来电话说，老家要修高速公路了，正好从我们家门前路过。母亲急切的问道，那棵杏树呢？四爸说，那肯定就挖掉了……母亲一阵沉默。我站在窗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回想起那些美好的往事，那些巍峨的群山，奔腾的河流，飘散着炊烟的农家小院，还有那棵结满果实的老杏树……这些曾经都是我生命的全部。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只要老院子在，我心里就有了根，就有了归宿，有了回家的念想。老房子已经没了，如今，就连门口的那棵老杏树，也要从我心中连根拔起了……

从母亲家出来，一路上，人群熙熙攘攘。马路两旁边，到处都开满了紫色的丁香。大人小孩在花丛里穿梭着，脸上挂满了笑容。我心里忽然开朗了许多。生活就像一条大河，一路奔腾，一路欢笑，一路向前，那些记忆里的美好时刻，都已成了过往 。

穿过人群，走在林荫路上，我脑海里不住的想象着老家门前，高速公路修成的样子——漫山遍野开满了雪白的杏花，宽阔的公路上，一辆辆汽车从白茫茫的花海里飞驰而过。不远处的村庄里，小孩子们忙着追逐嬉戏，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村庄的上空，就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作者简介】李小军，1974年出生。甘肃灵台人，甘肃白银作家协会会员。喜欢读书写作，已发表文章数篇。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