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阳杂俎注评》丨段成式:书名读对了算我输

南宋作家邓复曾经这样感慨:“今考其论撰,盖有书生终身之所不能及者,信乎其为博矣!”

说得就是段成式所写的这本奇书——《酉阳杂俎》。

鲁迅先生曾在《中国小说史略》这样评价《酉阳杂俎》:

“其书标目既诡异,而抉择记叙,亦多古艳颖异,足副其目。”

这本被鲁迅和周作人推崇备至的唐代生活百科全书曾被作为中国科技史参考书目,并被海外汉学家,如科技史家英国的李约瑟,史学家美国的劳费尔、谢弗等人,在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国伊朗编》《唐代的外来文明》中多次引据。

《酉阳杂俎》究竟有何神奇之处呢?

今天就为大家介绍一下关于《酉阳杂俎》的奇书、奇人。

01 / 爱马乘闲入帝京,四十三年虚度了

段成式(803 ?— 863),字柯古,临淄邹平(今属山东)人。他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唐穆宗朝宰相段文昌。

说起来段家也算是唐朝的开国元勋,成式五世祖段志玄曾以千人跟随李渊征战,累迁镇军大将军,被封为褒国公。但后来家道一度中落,至段文昌始得复振。

作为贵族公子哥的段成式年轻时爱好驰猎,狂放不羁。《清异录》卷下曾云:

段成式驰猎饥甚,叩村家主人。老姥出彘臛,五味不具。成式食之,有馀五鼎,曰:“老姥初不加意,而殊美如此。”常令庖人具此品,因呼“无心炙”。

少好驰猎

研精苦学

为政有善声

作为官宦世家,段成式自然是要子承父业。宣宗大中元年(847), 段成式出京“刺安成”。九年(855),又出为处州(今浙江丽水)刺史。任满时,坐累解印,乃寓居襄阳(今湖北襄樊)。

当时在襄阳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徐商,召段成式为幕府从事,这使得段成式有机会与麇集襄阳的温庭筠、温庭皓、余知古、韦蟾、周繇等人往来唱和,诗酒自娱。

如果当时文人有朋友圈、玩微博,那么段成式一定是频频上热搜的那个。在当时,段成式的博闻多识极其出名,众口相传,甚至搞得神乎其神。

《旧唐书·段成式传》说:“以荫入官,为秘书省校书郎。研精苦学,秘阁书籍,披阅皆遍。”

这是开成初年的事,当时成式大约三十四五岁。实际上在此之前,如前引《玉堂闲话》所说馈兔隶事无一重出事,已足以说明成式之博学。

《旧唐书》本传还说:“解印,寓居襄阳,以闲放自适。家多书史,用以自娱,尤深于佛书。”

这是大中末年的事, 成式已近甲子之年,仍然好学不倦。

段成式生于传奇鼎盛的中唐时期, 耳濡目染,对各类传奇故事自然烂熟于心。

《酉阳杂俎》中的长篇,如《诺皋记》《支诺皋》诸条,亦即传奇体也。故明顾元庆《博异志跋》云:“唐人小史中,多造奇艳事为传志,自是一代才情,非后世可及。然怪深幽渺,无如《诺皋》《博异》二种,此其厥体中韩昌黎、李长吉也。”(《顾氏文房小说》)清谭献则说:“《诺皋》《支诺皋》无深言棘语,说部中绵丽者与?”(《复堂日记》卷四)民国初年,王文濡辑《说库》,于《诺皋记》也说:“唐人小说颇多幽渺怪异,是编尤觉离奇。理想之空灵,才情之恣肆,堪与《博异志》并传。”看来上述论者对于段成式的才情,无不钦佩有加。

但时间不长,段成式又于懿宗咸通元年(860)被起用为江州刺史。江州治所在今江西九江。三年以后,入朝任太常少卿。咸通四年(863)六月卒官(《太平广记》卷三五一引《南楚新闻》),年约六十一岁。

从上述履历可以看到,段成式一生奔波无定止, 足迹遍及今四川、陕西、浙江、河南、江西、湖北等地,说他是一个见多识广、阅历丰富的人应非虚誉。

02 / 唐代最强诗人组合「三十六体

段成式寓居襄阳时,与温庭筠等人诗酒唱和,颇多风流。他们的唱和之作,后来由段成式结为一集,《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汉上题襟集》十卷即此也。

《旧唐书·李商隐传》说:“商隐能为古文,不喜偶对。从事令狐楚幕,楚能章奏,遂以其道授商隐,自是始为今体章奏。

博学强记,下笔不能自休,尤善为诔奠之辞。与太原温庭筠、南郡段成式齐名,时号'三十六’。文思清丽,庭筠过之。

因为李商隐、温庭筠、段成式三人都排行十六,故合称其俪偶文风为“三十六体”。

《唐诗纪事》卷五七记有段、温等人光风亭联唱一事云:

光风亭夜宴,妓有醉殴者,温飞卿曰:“若状此,便可以'疻面’对'捽胡’。”

成式乃曰:“捽胡云彩落,疻面月痕肖。”又曰:“掷履仙凫起,撦衣蝴蝶飘。羞中含薄怒,颦里带馀娇。醒后犹攘腕,归时更折腰。狂夫自缨绝,眉势倩谁描。”

段成式寓居襄阳时与温庭筠过从甚密,温庭筠在他的直接影响下也开始撰写志怪小说,后来结集为《乾𦠆子》三卷。

“𦠆”同“馔”,与“杂俎”一样都是食味, 温庭筠以食味喻其书亦本于段成式。

从以上叙述中,我们知道了段成式是一个阅历丰富、知识渊博、精通佛学、爱好志怪的人,而这一切正为他编撰《酉阳杂俎》一书准备了充足的条件。

03 丨写书如小烹,杂俎是个什么味道?

《酉阳杂俎》是中、晚唐之际出现的一部杂俎体笔记小说,不仅包括本色当行的志怪、传奇,也包括杂事、琐语,乃至于考证与议论,似这般熔诸体为一炉的书,也只有“杂俎”的称呼才可以当之。

《酉阳杂俎》的命名颇有新意,历代竞相为说,耐人寻味。“酉阳”二字的出处,有人说是取自梁元帝(初封湘东王)萧绎赋中所说“访酉阳之逸典”。梁元帝喜聚书,“逸典”就是秘书。

“酉阳”指酉山,刘宋盛弘之《荆州记》云:“小酉山上石穴中有书千卷,相传秦人于此而学,因留之。”(《太平御览》卷四九引)

至于“杂俎”二字,俎是宴会时用来盛菜肴的几案,杂俎即是把各种菜肴杂陈在餐桌上,诸般品味全都有。

段成式在自序中曾说过:“《诗》《书》之味大羹(祭祀用的肉汁),史为折俎(折解盛于礼器中祭祀牲体),子为醯(xī,醋)醢(hǎi,肉酱)也。炙鸮(xiāo,猫头鹰)羞(馐)鳖,岂容下箸乎?固役而不耻者,抑志怪小说之书也”。

显然,他认为自己的书虽然不是“大羹”,但也不失为百味,且有异乎流俗之处,故以《酉阳杂俎》名之,令读者含咀不尽也。

《酉阳杂俎》的内容之杂,从篇目上也能看到,如记道书的名为《壶史》,抄佛典的名为《贝编》,述丧葬的名为《尸穸》,志怪异的名为《诺皋记》,其馀如《忠志》记唐朝君王遗事,《礼异》记汉魏六朝礼仪,《天咫》记天象神话,《玉格》记神仙家言,《物革》记事物幻化,《艺绝》记民间伎艺,《酒食》记古今饮食,《医》记医药传闻,《梦》记占卜之事,《盗侠》记剑侠异情,《语资》记名人逸事,《冥迹》记鬼魂转世,《广动植》记动物、植物,《肉攫部》记训鹰诸事,《贬误》记文字正误,《寺塔记》记长安梵宇,《〈金刚经〉鸠异》记佛经应验等, 可谓人间、仙界、佛国、冥府无所不有,天文、地理、方物、矿产无所不包。若论其构思和笔法,则纪实、虚拟、转引、考证诸般并用,各得其宜。

清代大学者纪昀主撰的《四库全书总目》,对《酉阳杂俎》有一个总的评价,曰:“自唐以来,推为小说之翘楚,莫或废也。”

如果我们从科学家的视角来判断,那么《酉阳杂俎》一书中所记载的动物、植物、天象、矿物、医药、建筑,以及域外地理、民俗闻见,无不属于珍稀、宝贵的独家资料。

综上所述,段成式其人是一位博闻强记、富有才情的人, 而《酉阳杂俎》一书也是兼有志怪、传奇的百科全书式的一部奇书。

故其人也其书也,皆当载之史册,传之不朽。

三百多年前,李云鹄为之作序颇能代表读者心声,他说:“至于《天咫》《玉格》《壶史》《贝编》之所赅载,与夫《器》《艺》《酒食》《黥》《盗》之琐细,《冥迹》《尸穸》《诺皋》之荒唐,《昆虫》《草》《木》《肉攫》之汗漫,无所不有,无所不异。使读者忽而颐解,忽而发冲,忽而目眩神骇,愕眙而不能禁。譬羹藜含糗者,吸之以三危之露;草蔬麦饭者,供之以寿木之华。屠沽饮市门而淋漓狼藉,令人不敢正视;村农野老,小小治具而气韵酸薄,索然神沮。一旦进王膳侯鲭,金齑玉脍,能不满堂变容哉!”

李氏一语而破的,道出了《酉阳杂俎》的魅力所在,听起来都令人感到兴奋。

如欲知何者为志怪名篇,何者为科技史料,何者剿袭他书,何者出于自撰,不妨耐心披览,自会有得。

为什么要读  《酉阳杂俎注评》?

《酉阳杂俎》版本众多,文字互有短长。经过比较,此次我们出版的《酉阳杂俎注评》是以明末毛晋《津逮秘书》本为底本,凡有讹误脱衍处则据他本校正,事关紧要者乃于注中加以说明;

同时,我们的注评本选取了前集、续集各类条目的重点内容,注释重点在于传记、年号、典故、名物、地理,间亦疏解语词,帮助读者准确地理解句意,免生歧见。评析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力求言之有物,言之有据。

当年晋简文帝(司马昱)游华林园,对左右说:“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世说新语·言语篇》)意思是说,令人神意相得的情景不必在远处,只要置身于幽邃的林木溪水间,便会产生当初庄子游戏于濠水之上,垂钓于濮水之间的畅怡情怀。

但愿这个注评本能成为我们眼前的“翳然林水”,为喜爱《酉阳杂俎》的读者提供些许的会心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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