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赖耶梦游记(三)
忘记谁说过,男人与女人的目光如果能持续相视六秒,那么一定会有特别的事发生。
爱情和日久生情没关系,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肾上激素就上升了,多巴胺就分泌了,人也就傻了。
我可能是个坏女孩,可坏女孩总是比好女孩更勾人心肝魂魄。我不打人、不骂人、过马路遵守交通规则,饭前便后洗手,每天刷三遍牙齿,上学得过三等奖学金,但我的心是空的,像一片脱水的海绵,疯狂的需要浇灌。
后来,玉和就来了,而我依旧是玩世不恭的。
那时临近毕业只有一年,玉和比我小一岁,当别的男生都在玩游戏通宵的时候,他一个人背着一只斜挎包,去影楼给人做兼职的摄影助理和婚礼跟拍。
起初不为了赚钱,只赚很少的钱。
摄影助理有时候比摄影师还辛苦,不仅仅是带着道具、遮光板、补光灯那么简单,还要根据摄影师安排的动作,做出各种造型的辅助。他瘦弱的身体,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养成的,腼腆、不多言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有一天小贝说,我弟想约你拍照哎。
让他联系我就好了啊!
他可不敢,我们大美女档期太满,万一拒绝了太囧了。
就不能有点诚意吗?我俩边聊天边往校门口的烧腊小馆子走去。
有,特别有,你不是爱看话剧吗,票安排好了!
她眨了眨可爱的眼睛。
小贝是我的小小影子,她柔弱的爱着我,像颐和园里的宿舍闺蜜情,我教她许多她不知道、不懂得的事,有关青春的、女孩之间的。她是我的妹妹、崇拜者,是我自恋世界里空虚的泡沫。
你知道吗,我觉的你太飒了,这股劲儿我身上就没有。
小贝说。
你哪里懂得过绝望这种东西,我心里骄傲着。
它叫你偏执、锐利、锱铢必较,却又内心高冷。我劝你最好别拥有,它会让你成为一个空心的人。
说到底,我还是个隐形的悲观主义者。成为一个悲观主义者好处太多了,因为对生活不再期待,所以有一点惊喜就分外的快乐,假设生活是未知的剧本,悲观主义者的一无所有,于是她什么都不怕失去了。
但我时而是,时而不是。
几天后,他在宿舍楼下等我,扑了空。电话里我说,来玉山路这边吧,我在这儿住呢。
我和另一个女孩在一间市区的老房子里合租着一间大一室一厅,只是为了能有一个独处的空间,玉和找了很久,隐蔽的小区绿树茵茵,这附近有一所教堂,偶尔,我在回来的路上,听见美妙的唱诗班歌声。
19号301,他敲了门,门孔里是一个男孩,手上捏着微单和话剧票。
去哪儿拍?
门开了,我单刀直入。
他的眼神是欢喜的。
他带我去了一家汉服主题馆,一进门我被那些珠光宝翠,香罗长裙绕晕了。
等等,玉和,我们拍汉服?
老板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情侣,脸上莹润着满满的佛系感。
我拉着他有些尴尬的低声疑问着。
对啊,帮帮忙嘛。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的也微笑着被领进了软帘更衣室,一缕缕印度香的香气渐渐萦绕了进来,打了个喷嚏。
我把运动卫衣脱了下来,挂在门上,有点不知所措。
女孩走进了帘子里,灯光昏暗,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只知道她的手温柔的帮我套上那件白色的抹胸,再穿上内衬纱衣,一层又一层,最终穿上鹅黄色的长裙,腰间系上一条轻盈的丝带。
女孩为我挑选假发,化了浓郁的妆容,就在半个小时后,我再站在镜子前,扭捏的,惊奇道,是我吗?太不可思议了!
汉服照拍的很顺利,玉和满眼都是一缕缕微光,这是他第一次的独立尝试拍古风作品,虽然只是帮忙,却一点也不含糊,他站在镜头前对我指挥:姐,你多笑笑呗,笑笑好看!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捂了嘴大笑起来,好傻啊!
没有啊,特别好看。
你看你多像那个模特,杜鹃。
在镜子里边卸妆,边端详着我的脸,略微狭长的丹凤眼,不高不低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是更适合清冷的样子。
太可怕了,真的不适合我唉。
正巧换衣服的时候,乔飞打电话给我,在哪呢,过来玩台球啊,有帅哥给你介绍。
我得忙啦,玉和平静的听着我说。
台球是一项充满诱惑的游戏,一个长杆要把球稳稳的送进洞里,主要是出杆的走位设计、目标球撞击点的选择、附身的瞄准、运杆力度的把控和出杆稳度的控制缺一不可。
进门的左手边,我看见,一个男人俯身的姿势让人着迷,他的左手轻轻的推动着,时而灵活,时而又那么自如。
这球都进了,周围的看客一阵欢呼。
和男人打球的正是老板,乔飞招呼老板说,这是我朋友,阿蔓。
老板叫吧台做了两份软饮送了过来。
要试试吗?
不不,我打的太水了。他深邃的眼神凝望着我。
赛雅,另一个男人过来和他打了招呼,于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的背影有些健壮,但并不高挑,唯一能让人分辨的是他有力的出枪声音。他时而有力,时而柔软,那该是岁月给他的,不像我,那么非黑即白。
玉和开始迷恋我,而我开始迷恋另一个人。
他开始疯狂,在我不知道的,知道的角落,拍下我的影子,路边、图书馆、天台……而我,深深的迷恋着这样浮躁、夸张的土狗爱情。
赛雅的温度是恒定的,时而有一点点小小的波澜。有一些若即若离,欲罢不能,最重要的是大叔中的老男孩。
我们半夜不睡起来去兜风,我们自驾游去泡温泉,我们一起去看张惠妹的演唱会......
他去过的城市是我的一倍,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感受得也比我多一倍,他是自由自在摸爬滚打的人,有朋友有酒,有我,他是快乐的发光体,是源泉。
玉和爱我,给我寄来了那些疯狂的照片,让我吃惊,他说,为了抓拍镜头的边缘都碎掉了,但那没什么,还是那么幸福。
土狗是执着的,于我而言,玉和是土狗,于赛雅而言,我是土狗,但冰比水寒,所以我的性子只能扑向更冷的地方去。
我恋爱了,和大我十岁的他,赛雅。同时我毕业了,在父亲安排的房产公司做人事助理。每天处理着像小山一样的简历,联络对方邀约面试,说话的时长开创了历史新高。
2014年12月2日,天阴沉沉的,有雪。
我的墨水笔在上面写道:
“没想到,过生日他送了我一根riley的台球杆,太意外了。虽然上班半年没那么快乐,但有了他多了点不同。
小贝说,我早在你毕业的那会儿就告诉玉和,你没戏啦。他不听是他的事儿,不过我劝你还是别伤害无辜了吧。毕竟他挺可怜的。
他应该是爱我吧,但感情不是先来后到的啊。”
我又一次要承认,我是个坏蛋。
因为我坏的人畜无害,花见花开,坏的让人怜悯,让人觉得可爱。
和玉和在一起的片刻,是小醉的时候。
他听我说话,让我决断,他让我自我,他就是一团轻飘飘的氢气,我给他看我手腕上的疤痕,告诉他我曾经自杀未果。
我告诉他,很多很多年前,我偷吃了妈妈留下的大瓶的安眠药,后来被拉倒医院洗胃,我不想活了,活着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拿什么爱我,拿眼泪吗?我愤怒的对他吼叫。
玉和无奈的哭了。
和赛雅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像个退化了的小女人,手脚俱断。
“在外面那,还在忙,宝宝。”
不说今天回来吗?”
要很忙哦,过几天陪我飞一趟深圳吧。”
干嘛?”
“说好了让你当老板娘呀,那边的项目基本上筹备好了,有你的股份当然你也得去。”
相恋快一年,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并没有任何异样,午夜梦回时打过,伤心难过时打过,足以让我安心。
有一回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个场大雨瓢泼的夜晚,他早早回来了,细心的和面、擀皮,包我爱吃的鲅鱼馅儿饺子。
“去,去,回沙发里,把姜水喝了。”
我窝在沙发里,他站在厨房里忙碌着,擀着饺子皮,不一会儿,就开始麻利的包了起来。不大不小的饺子,晶莹剔透惹人喜爱,让我想起了家。
开饭啦。我拿了小碗,倒上酱油、米醋,又在冰箱里找到一管芥末酱,挤了一条出来。
“怎么蘸芥末啊?”好奇怪的吃法。
就是单纯喜欢那种味道,嗯,像什么呢?那油绿色的酱汁进入舌尖,有一种淡淡的诱惑。
男人讶异着,他的头发渐渐长长,乌黑乌黑的,有一点点羊毛卷,深邃的眼睛看着我慢慢吃饭。
还要走吗?
嗯。
醒来,赛雅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我起床朦胧中看了闹钟是凌晨五点。
转眼间,去深圳的日程被突然搁置了下来,赛雅失踪了。
我打爆了他的手机才发现,我对他竟从不了解,甚至说有些陌生。
他的旅行社在郊区的创业中心,这是他唯一说过的地址。 他没有骗我,上了电梯找到那间陌生的办公空间,计酬在忙碌的接打电话,接待的是一位女秘书说他一直在外出差未归,至于私人时间拒绝透露。
我执意要坐等。
女秘书微微一笑,眼珠转了一圈仿佛心神领会般的带我进了一间透明的会议室。然后,又出了门拨通了电话。
不久,秘书回来了,再次微笑说,赛雅先生说有事找你谈,他刚刚下飞机,晚上老地方见,他说老地方你知道。
再次镇定的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忐忑不安了起来,是因为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还是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
后来想想,真的太难忘了。
私人会馆的台球室内部有一个迷你的茶室,他的休闲西装还是那么整齐熨帖,只是是我没有见过的灰色。
他的神色在努力的放平放缓,深邃的杏眼带着隐忧,似乎在酝酿着,正在桌案前烹煮着一壶陈年白茶,低低的煮沸声本让人心安,霎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冲了进来,带着些许憔悴。
你去哪儿了,你这个坏蛋?
哗的一声竟哭出声来。
我,我有重要的事想对你说。
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有一点点潮湿。此时是初春,大片大片的桃花开始泛起了骨朵,可他们仿佛忘却了去年落入泥土的忧伤。
沉默,大段大段的沉默。
我听得很仔细,好像此时掉了根针都可以拾起。
其实,我和她分居多年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在隐瞒你的,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说,可我怕,怕一开口就要失去你了,我怕……
他的泪突然流出眼角,瞳孔胀大。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听你的,阿蔓。
我的眼空空的,再也没有波澜,周身的肺腑血液都在沸腾,我想喊却喊不出,只是一片空白,宛若宇宙茫然的虫洞。
就这样吧,解脱了也好,在走廊里大哭。
刚刚在纠结与翻滚之中有一种无名的挣扎,突然被释放了。
你说过,你爱我的。我喊了起来,那么绝望。
他追了出来,抱住了我,我冷笑道,“你走吧,是我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