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读诗经（26）柏舟

国风·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fēi鉴，不可以茹rú。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薄言往愬sù，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zhuǎn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dì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qiǎo悄，愠yùn于群小。

觏gòu闵mǐn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寤wù辟pì有摽biào。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bǐ澣huàn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关于此诗的作者和主旨，在历史上曾有长期争论。概括起来主要是两派：一派认为作者是男性仁臣，《毛诗序》说： “ 言仁而不遇也。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小人在侧。 ” 另一派认为作者是女子，鲁诗即以为是卫宣夫人所作，说： “ 贞女不二心以数变，故有匪石之诗。 ”( 刘向《列女传 · 贞顺》 ) 现代学者多认为是女子所作。

不过我还是觉得，文中，无论是饮酒遨游或者遭遇小人都不改初心，怎么看都觉得是屈原的前世，而且，从整个文章格局来说，只有这样的大格局才能穿越千年，对于今天的我们，这首诗仍旧有着不朽的人格力量。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

诗之首章。总言忧愁。以柏舟作比，柏木做的舟坚牢结实

《论语·子罕》上的：“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到了每年天气最冷的时候，就知道其他植物多都凋零，只有松柏挺拔、不落。

作者驶着柏舟漫无目的的随着飘荡，亦泛其流，意思是随着水流。他为什么没有方向随波而流，因为心里耿耿（如物不如，如火不熄，不寐人深知此苦。”）心里有深深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酒或者遨游可以回避，实在是因为这种深深的忧无法可以解。如不系之舟漫无目的随波而流，是否也喻义着这位作者的内心的苦闷无法化解？

我心匪鉴（镜子），不可以茹（吞纳，成语：含辛茹苦）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依靠） 。薄言往愬（sù诉说），逢彼之怒 。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鉴：铜鉴。盛水后可以像镜子一样鉴照。那个年代没有镜子，人们用这个来当镜子，镜子可以照人，无论善良的人还是邪恶的人，它不辩优劣，所以作者自比，我不能象镜子一样，不可以茹（吞纳）

钱锺书《管锥编》：“我国古籍镜喻亦有两边。一者洞察：物无遁形，善辨美恶。……二者涵容：物来斯受，不择美恶，如《柏舟》此句。前者重其明，后者重其虚，各执一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自己内心坚定，不为外物所变，就算找最亲近的人倾诉，也没有依靠（不可以据），

兄弟：《邶风·谷风》篇：“宴尔新昏，如兄如弟。”先民重血亲，故兄弟重于妻子。据钱锺书《管锥编·毛诗正义》。但诗经中别处也有直接指兄弟，别的注解中，也有认为是这位在朝为官的官员无法依靠同姓兄弟，或同姓兄弟就是最高统治者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自己想要找个人倾诉，却遇到对方正好生气中。。。看到这句，想到《世说新语》的一个小故事：郑玄家奴婢皆读书。尝使一婢，不称旨，将挞之。方自陈说，玄怒，使人曳箸泥中。须臾，复有一婢来，问曰：“胡为乎泥中？”答曰：“薄言往诉，逢彼之怒。”故事中的郑玄似乎有点不近情理，不过大概文中故事旨在说郑玄这样的大经学家，家里的婢女都跟着将诗经中的句子运用自如，一位丫头看到被拉到泥中的婢女，“胡为乎泥中”这也是出自诗经《邶风·式微》的句子，而这位满含委屈站在泥中的婢女，同样回答《邶风·柏舟》的句子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

诗之三章。继前章“匪鉴”后，又以“匪石”“匪席”比心。明志节不移，博喻联翩。俞平伯《葺芷缭蘅室读诗札记》：“取喻起兴巧密工细，在朴素的《诗经》中……不宜多得。”这段的连续“匪石”“匪席”比喻非常精彩，，我的心不似石头，石头还可以挪动，可以旋转；我的心不是席子，席子还可以卷起来。我的仪表庄重淡定，不容得退让，不容得第二种算计的。我虽不容于人，但人不可夺我之志，我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尊严，决不屈挠退让。更进一步说明了坚定不移！

忧心悄悄（忧愁），愠（怨恨）于群小（成群的小人）。觏（gòu：遭受）闵既多，受侮不少 。静言思之，寤（接续，连续）辟（拍打胸膛）有摽（拍击胸膛发出的声音，字读嘌，有嘌，犹言嘌嘌。据闻一多《诗经通义》） 。

这一章，作者才说出，心里为什么忧愁，原来是遇到成群的小人却无力对付他们。满腹心酸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抚心拍胸叹息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心之忧矣，如匪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

日啊、月啊，怎么交叠而不放出光茫这样灰暗啊

李山解：《诗经》常以日月比喻夫妻关系。因为他的注解中，更偏向于主妇遭众妾排挤的愤懑歌唱。

但我觉得，日啊，月啊，何尝不是君主代表，这位诗主人是朝廷大员，而对小人的排挤，同姓兄弟身为君主而不能信任他，在他的眼里暗淡无光

心之忧矣，如匪澣（huàn）衣 。

通常注书中说澣衣指的是脏衣服，意即这位官员说自己被小人陷害如同身上穿着没有换洗的脏衣服，想要去脏没办法去脏

李山解：洗涤衣服时的揉搓比喻内心的煎熬，我觉得也是说得通的，内心象洗涤衣服时一样的揉搓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

静下来思考，不能象只鸟奋起高飞。

全诗紧扣一个 “ 忧 ” 字，忧之深，无以诉，无以泻，无以解，环环相扣。五章一气呵成，娓娓而下，语言凝重而委婉，感情浓烈而深挚。诗人调用多种修辞手法，比喻的运用更是生动形象， “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几句最为精彩，经常为后世诗人所引用。

读完《柏舟》，这位诗歌的主人，面对自己无人理解无人倾诉，哪怕孤立奋战一个人，也坚定自己的信念，绝不退让，绝不同流合污，这不正是诗经时代的屈原吗。回到我们今天看的视频，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斯那定珠。他的财富已经足够他整个家族富贵享乐了，但他却倾其所有，负债亿元，只为了修一条通往家乡的路。10 多年里，他遭受了家人的反对甚至是乡民的粗暴对待，但是他坚持了下来，最终在雪山峡谷的悬崖峭壁上开辟了一条 “天路”。当航拍拍到这条路时，我真的感动哭了，难以想象一个人的力量竟足以至此，说是奇迹毫不为过。人们也常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是初心易守，始终难得。《黍离》有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是理想主义者的坚持，也是理想主义的忧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