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潇灵||疯提子
回到家时,村里刚刚起了炊烟,从远处看,一缕缕的从村里的枯树林中缓缓升起。得知我回来,年迈的祖母已经拄着拐杖等候在临河的路面上。村庄里,平常聚集人的地方,此刻人都散去了,透过车窗,向河岸望去,只看见一个人影尚还坐在河墙上方的大石头上,看到有车子进村时,他才把呆滞的目光转移了过来。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他对我仿佛也存有点印象,下了车,我先没有去祖母的身边,而是朝着他的方向沿着铁板桥走过去。
冬风凌冽,刺骨的冷,见我过来,他起身从大石头上下来,看到我过来,他傻傻地笑着对我说:“刚回来。你父母回来了没。”
“没,就我一个。回来看望一下我的祖母,顺便也看看您。噢!对了,孩子呢?”
“屋子里,冻的出不来,中午有太阳的时候才出来。”他时断时续地说。
我给他从我背包里拿了两盒烟递给了他,他说一盒就够了,偶尔抽一根就行,他哆嗦着身子伸出接烟的手,手已经冻的铁青,有些部位都肿了起来,与他瘦长的脸相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到此状,我心想,这哪是我头一次见他的模样,容貌明显显老了不少。
记得去年过年时,我也是在我家头一次见他,他从沟里跑上来专门和我母亲要的抽烟,有好几次,母亲也是整盒整盒的给过他,当然了,家里父亲不在跟前时,有些苦力活也是请他帮衬着干完的。所以,母亲对我说起他时,我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刻的。
大冬天的天黑的很快,夕阳一落山,村庄就黑了下来。他虽然向我伸出了接烟的手,但只是要一盒,另一盒说什么也不要,磨蹭了半天,我硬是给他手里塞了烟我才离去的,走的时候我对他说:“黑夜间有空上窑里来坐。”
他在寒风的吹拂中,点了点头,然后又朝着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祖母看见了我,她提着碎小的步子也慢慢向我走来。我接上祖母走大道上至窑里,开了灯,整个窑里亮堂堂的,祖母放下手里的拐杖就围着锅圪台给我生火做饭,在水还没有开时,她也朝着炕圪堎沿坐过来,并问我,“去过河湾了?”
“去看了看志勇,碰巧他在那坐着,又给了他两盒烟,他死活只要一盒。”
“好可怜的娃,这么年轻就活成了这样,他的娃儿以后可怎么活?”祖母悲伤地说。
关于他的事,我并不知道多少,只是听父母亲茶余饭后的时候说过,仅仅知道他家是外迁来的。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女娃,我在村里时见过一次他家的两个女娃,长相稍微有点黝黑,和他一样瘦瘦的,但脸上都镶嵌了一个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像极了雪山上盛开的雪莲花。
祖母说他以前是个正常人,在外打工时被人迫害成了这样,神经受挫后,导致了他现在有点疯疯癫癫。
在我看来,他每次见到我并不像见到其他的村里人一样,他对我毫无恶意,相反倒是多了一份亲切感。回来的路途中,听村里人说起他的疯,说他一疯起来她妈就把他绑在院外的树上,怕他对村里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在我们村,知道他名字的人很少,前沟住的人我确信一个都不知道,知道他的只是河湾住的几户人家,有好几次我从别人的口中听见有人叫他“疯提子”。
“疯提子”这个名字在村里或许谁都知道,但很多人碰到他都是避而远之。
迁到我们村里,他的两个女娃都在村里的小学上学,听说学习成绩还挺不错的,到他家串门子时,看见被烟熏的有点泛黄的墙上贴着她们从学校拿回来的奖状,这是我对他及他家人仅有的一点印象。
直等到水开后,我才和祖母终止了关于他的闲谈。
一年未归,祖母特意给我炒了两个我最爱吃的热菜。她的牙口不行了,只能将就着喝点稀饭,饭堂上,他冒寒而来,我趿拉了鞋,给他从碗筷篮中拿了双碗筷,他摇了摇头说:“吃过了,不吃了。上来谝会就下去,孩子还等着睡觉了。”
“那也吃点,碰上了哪有不吃的道理,就算不吃,也上来热炕上坐坐。脚地上冷。”我对他说。
祖母从橱柜中拿了瓶放置了多年的酒放到温水里,她也接上话对他说:“孩子,天大冷,一会你们喝点,暖暖肚子。”
他坐在脚地上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半晌没有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外吐着烟圈。
院外寒月映窗,冷风呼啸。等到酒温好后,他才抽完了手中的烟,祖母给他腾开了坐的地方,又和他说了一遍,这时候,他才朝热炕缓缓地贴了过来。
祖母说:“孩子以后有空就上窑里来,我给你们做口热饭吃。”
他端起我给他倒满的一杯酒从嗓子眼里猛灌了进去,他有点哽咽,脸色也变得红润了起来,只等了一会,他就变得流泪不止了起来。
祖母走过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别哭了,你们多喝点,菜不够了,我再给你们加。”
他一头钻进祖母的怀里,紧紧地抱着祖母。
此时此刻,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肯定的是他这些年过的也并不好。试想,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现在的样子,这其中肯定遭遇了常人不可承受的人生过程。
喝了几杯后,他又向脚地走去,他说他不能再喝了,得下去看看两个女娃了。
我和祖母打着手电筒的光把他照的送下了缓坡。回来后,趁着闲空我就给祖母讲述起了我这些年所走过的地方,祖母听的有点惊诧,她说:“你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地方,那多危险,要是遇到坏人那该如何。”亮堂堂的灯光下,我抱着祖母说:“我去的都是部队和试验场,没人敢来找事。”
祖母笑哈哈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起身洗碗收锅去。
村庄里寂静了下来,全村灯火几近黑暗。在我回到边窑时,祖母把屋子里的地灶都烧的暖腾腾了。
久未归来,我踟蹰于茶几上的几件老物件,这些老物件在我的童年里有过不可磨灭的记忆。许多年来,我把它们总是放在一起。
躺到床上时,祖母走过来叫我,她说下雪了,打开窗帘,地上开始铺上一层雪花。下雪的夜,更显得静。祖母收拾完后也就躺回了炕上,她年龄大了,我这次回来肯定让她受累了。
雪,下的无声无息,顷刻间,便落满了群山万壑。
在雪下的即将停止时,我还辗转难眠,打开窗帘,皎洁的月光照的分外的明亮。对面山头,铺满了雪,正值我放下窗帘,加完炭火再去睡觉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几声呼喊声也随之而来。
“阿霞……阿霞快不行了,你们快下去看看吧!”
“是志勇。”我打开灯和祖母说。
瞬间,两眼窑里的灯火都亮了起来,我和他先行而去。
雪停止了漫天的纷飞,在我们到达他家时,阿霞已经烧到四十度。她的额头上发烫,但她的身上却冷的瑟瑟发抖,下来时我已经给村里的医生打过电话了,他也在赶来的路上。
他站在阿霞的面前,急的满脸通红,我告诉他别着急,好好等医生的到来,她母亲不停地在脚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我三番五次地跑出门看医生的到来,最终二十分钟后医生才挎着医药箱跌跌撞撞的走来。
谁都没有想到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医生的脚下,悲戚地说:“请救救阿霞吧!她还是个孩子哩。”
医生无暇顾及他径直奔向躺在炕上的阿霞。
我把他扶起来,站立在一旁,我对他说:“先别打扰医生,让专心给阿霞看病吧!”
他擦拭了一下泪眼,静静地等候在了破晓中。
等到天大亮时,阿霞的高烧才完全退去,狭窄的窑洞内渐渐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气息。
他母亲守候在阿霞身旁,不断地拿热毛巾给阿霞擦着,透过白昼的光芒看去,她的脸上泪痕依旧残留着。
直到阿霞醒后,医生才走出了门,我把诊费提前转给了医生,在他又去给时,医生只是摆了摆手。他望着医生走后的背影,两行热泪又滚落至两腮上,他转过身,紧紧地抱住阿霞,口中不禁喃喃自语着。
祖母下来时,阿霞已恢复了过来。他的母亲和祖母说:“老姐姐,这一晚上折腾孩子了,要不是这孩子阿霞可就难说了,您这么大年龄了还下来,我可太感谢您了。”
祖母握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孩子要紧,只要孩子们没事,我们再苦再累都无所谓。”
他回过头看了看我们祖孙俩,然后深深地给我们鞠了个躬。此时此刻,我心里明白他的意图,我知道他是在感念我们对阿霞的好。
阿霞从炕上坐起来也看了看我。
由于时间关系,我不得不再次离开祖母。在我离开村里时,祖母把我送至村口。坐上车的那刻,我看见他依旧站立在河墙的大石头处朝我挥动着他的双手。
作者简介
贺潇灵,山西吕梁人。系北京市房山区作家协会会员、三晋文化研究会会员、吕梁市方山县匈奴文化研究会研究员、北武当山文化研究会理事,喜欢历史、文学、考古和地质等学科。闲暇之余,除了阅读书籍,还喜欢穿梭于古文化遗址和博物馆之中。一度追求学点历史知识,感受历朝历代的文化精髓。偶有闲时,也喜欢信手涂鸦几个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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