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之死

吴非

大学母校最近找了我几回,未果,后请单位转给我一张表格,要求我填写。对校友联谊之类的活动,一向有点警惕。我因为工作关系,忝任校友会副会长,每次开会,都听到校友们对现代势利眼的痛恨。比如校史陈列,有名的校友,玉照放得大过挂历,排列于前,雄踞上首;次一等的,十寸彩照一页,蛰居一隅;不知名的校友,仅存姓名、届次。每次陪校友参观校史,都会听到无奈的叹息。想当年,大家都在寒窗之下,一块烤白薯都要“与朋友共”,而一旦入了等级社会,做了官,有了职称,人与人之间竟然也就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当年天寒地冻,大家挤一个被窝,现在只因为级别职称不同,就硬要分三六九等,多令人伤感!更有甚者,有的学校搞校庆,主席台上不分长幼,坐着的全是各级官员;谁当权,谁当实权,谁就可以坐在正中,连届次也不讲了。更有势利眼,就餐时,官大有权的,经商有钱的,头衔高大的,都请进包间,请入席,请上座,有酒有鱼,觥筹交错;总算还有点身份的,请坐大堂,十菜一汤,请饮雪碧可乐;其他呢?大喜大庆,不能怠慢,――每人自找地方,肉包子4只,菜汤尽喝管饱。

我任教职的这所学校,是原来的中央大学附中(最早是三江师范学堂附中),校名数度更迭,明年是校庆百年,敝校喊出“母校面前,校友人人平等”,是想恢复传统,一扫俗气,在校友中倡导平等关系。但是社会风气不佳,届时能不能没有干扰,大家都有点担心。

前面说到的那份表格,还特别作了说明,使我知道这“不是一张普通的表”,有规定,只有“正厅级以上、正教授……等等”方有资格填写,诸种条件中,敝人忝居其一,所以被网住。我知道,我的大学母校是出了许多高官的,我的先生们很以此为荣,他们能扳着手指一下子数出三四十个从中央到地方的出身于本校的高级官员。这一次据说是为编一册“精英录”之类的东西。

我对发给我表格的人说,请放心,我永远不会填这种表;你们如果执意要做这种事,那我告诉你:母校在我的心中已经死了。

也许我从小受了正统教育,也许是我读书走火入魔,不幸沾上了自由平等的恶习,故从来不想识这种“抬举”。对昔日同窗,不管他们做了多大的官,会如何蔑视平民,也不管他们如何穷困潦倒,忧馋畏讥,我只承认与他曾经同窗数载,至于“校友”之说,道不合不相为谋,如此而已。

我又想到,人间的势利是多么残忍,它对我们的教育是一种荼毒,大学天天在那里侈谈人文精神,可是只要有这种把校友分三六九等的意识,这种学校非但不配讲人文精神,作为学校,应该关门。(2001年10月)

摘自吴非的博客《母校,你在我心中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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