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读《大明王朝1566》原著:“清流”与“浊浪”的博弈,均无善终
1560年,嘉靖从紫禁城迁往西苑“玄修”已经整整20年了,此时离明朝第11任皇帝嘉靖帝朱厚熜走完他60年人生路还剩下仅仅六年的光阴,从他15岁登基,在位时长45年,比之于他的孙子万历帝朱翊钧在位48年,在位时长排大明历任帝第二位。
嘉靖一心修道不上朝二十年,不上朝却并不代表他不理政事,嘉靖修的“制衡之术”最为炉火纯青。
朝野在以内阁首辅严嵩为首的“严党”把持之下二十多年,宦官专权亦从大明太祖朱元璋开始。
1560年,嘉靖39年,以“裕王”朱载坖jì(大明第12任隆庆帝)为首的“清流派”和严党的”浊浪派“,为了弥补国库亏空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所掀起的一场腥风血雨,两派的博弈之下,岂有完卵与善终。
01
万允万当,不如一默
有几人知道,嘉靖已经悟到了太极政治的真谛——政不由己出,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去争。做对了,他便认可;做错了,责任永远是下面的。万允万当,不如一默。任何一句话,你不说出来便是那句话的主人,你说了出来,便是那句话的奴隶。让内阁说去,让司礼监说去,让他们揣摩着自己的圣意去说。——《大明王朝1566》
嘉靖在所谓的“无为而治”外衣包裹之下,却充分地体现出了他最高明的“制衡之术”,便是利用严党的力量去作为与百官较量与牵制的“驭人之术”。
既然嘉靖要充分利用严党的势力,便要给他们绝对的权力与施行的空间,这样势必会造成一方独大所引发的弊端:贪墨、结党营私,专权,以至功高盖主。
但严党独大的好处也在于,有一方强势力量可以镇压住人心不一的百官,可以成为代朕说话与办事的最好支配,这样嘉靖便可以躲得清净,只针对要事,而不需要去面对人多嘴杂的方方面面。
严嵩对儿子严世藩说:“大明朝也离不开你爹。这二十年你爹不只是杀人关人罢人,也在用人!国库要靠我用的人去攒银子,边关要靠我用的人去打仗,跟皇上过不去的人要靠我用的人去对付!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用对了人,才是干大事第一要义。”——《大明王朝1566》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嘉靖允许严党的势力如此之大,直到最后嘉靖利用“改稻为桑”这一开始便是一步“死棋”的局来端掉严党,却始终未动严嵩,而是让他告老还乡,最终依然留给大明一个亏空的国库去让“清流派”们慢慢弥补。
到严世藩贪墨无度最终被斩,严家和牵连两要官被抄,所抄没黄金37万两,白银640万两,古玩折换300万两,均用于兵部边关防御,吏部官员欠俸,户部赈济灾区百姓,牙缝里狠狠挤出整整400万两用于工部给嘉靖修建万寿宫和朝天宫,这才激起了“嘉靖与海瑞”的这一出大戏上演,两人相对,字字珠玑,有关“江山”的辩论,太过于精彩。
02
知不可为而为之
典故:”孔门十哲“之一的子路夜里住在石门,看门的人问他从哪里来?子路说从孔子那里来。看门那人说,是那个明知做不到却还要去做的人吗?此为”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出处。
可在此书里,却从一位贪官马宁远的嘴里讲出来,为了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为了卖给西洋五十万匹的丝绸生意,为了弥补严党贪墨之下的国库亏空,不惜毁堤淹田,贱买百姓良田,强迫改稻田为桑田,不顾百姓生存,则称其这所有丧心病狂的行为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知“的是所有造成的后果和从中能获取的利益;”为“的是即使知道所有不利,为了利益的驱使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不顾民生的行为;”不可为“则是这事件本身的伤天害理,上误国家,下误百姓的恶果。
”知不可为而为之“本是当指人需要有锲而不舍、不顾艰难险阻也要一往无前的执着品质,但在”浊浪派“眼里却被看成是只要满足上面,自己能从中得到好处,哪怕不能实现的也要创造条件去做到。
”清流派“则解释此句:做事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
”浊浪派“严党之人在围绕”改稻为桑“一事中,只手遮天,犯下滔天罪行,与浙江首富丝绸大户沈一石官商勾结,牵连人数众多,水之深,坑之大,20年来沈一石便上缴了400万匹丝绸之巨,合计上千万两百银。
可是,在两派相争时,沈一石悟透了这一步为他早已设下的“死棋”:如果让他去贱买良田此举成功了,那便可以利用他的资产弥补了国库的亏空;如果不成功,那上面便要抄了他的家产以充国库,两面他都不可得,只是一枚被困在笼里待宰的羔羊。
海瑞的到来,便是在这一场”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棋局之下最难施行的一步棋,慢慢从迷幻之中走出来揭开真相,剥掉了嘉靖披着”无为而治“的最后一丝骄傲,让他不得不在1566年,他生命的终点之时,被迫接受海瑞死谏所呈上的句句割心的《治安疏》。
嘉靖在大牢和宫里密会海瑞的这两段,便是全书的精华所在。君臣、父子、江山之论,直指这位被嘉靖称为“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海瑞才是“国之利器”。
嘉靖对海瑞说:你嘴上说朕和裕王、世子是大明朝的山,群臣百姓是大明朝的江,江水滔滔拍山而去,江和山又有什么关系?所谓江山,是名江山,而非实指江山。君既不是山,臣民便不是江。古人称长江为江,黄河为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长江在流,黄河也在流。古谚云'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长江之水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两岸数省之田地,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这个海瑞不懂这个道理,在奏疏里要朕只用长江而废黄河,朕其可乎?反之,黄河一旦泛滥,便需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严嵩杀严世蕃等人的道理。再反之,长江一旦泛滥,朕也要治理,这就是朕为什么罢黜杨廷和夏言杀杨继盛沈炼等人的道理。比方这个海瑞。自以为清流,将君父比喻为山,水却淹没了山头,这便是泛滥!朕知道,你一心想朕杀了你,然后你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史册里,留在人心里,却置朕一个杀清流的罪名。这样的清流便不得不杀。——《大明王朝1566》
03
和光同尘
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此乃和光同尘。意为不露锋芒,与世无争。
老子在《道德经》里写这句话,是想表达无为而治的豁达态度,入世随俗,出世脱俗,不亲不疏,不贵不贱,不钝不锋,说到底一句话便是:惜缘、随缘、不攀缘。
在海瑞任淳安知县调查毁堤淹田一案时,贪官何茂才对海瑞说,在官场要和光同尘,便是同流合污之意。可是这位海刚峰,偏偏又不吃这一套,哪怕人人都畏惧,不敢谏言嘉靖,人人都以求自保,可海瑞却死谏以求“醒悟”,显出自己的锋利,也不与任何人合流,不和光,不同尘,只求无愧于心。
海瑞说: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隅。嘉靖二十余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修道设醮行其实大兴土木,设百官如家奴,视国库如私产,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以致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大明王朝1566》
从1560年到1566年这六年间,从海瑞到淳安任知县,再到升任户部云南司主事,在“浊浪派”与“清流派”的博弈中,尽显人性之贪,之恶,之丑,之癫狂无度。
可是,“清流派”果真能孑然一生吗?以裕王、徐阶、高拱、张居正为首的清流们,在裕王成为隆庆帝六年之间,在裕王之子万历帝朱翊钧在位48年之间,他们以为的“清流”,却又功败垂成,曾经的“严党”变成了“徐党”,曾经的嘉靖变成了万历,高拱与张居正不合,张居正是万历的老师,在他十岁时辅佐登基,十年后病逝,却又在逝世两年后被万历抄了家归为己用,如此评说:“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管制言官,蒙蔽我聪明。专权乱政,欺骗主上忘恩负义,谋划国家不忠。本会断棺戮尸,念效劳有年,姑且免去全部法追论。”
何其哀哉!
正如海瑞所说:颠覆的不是严党,而是天下大弊。
海瑞凭一己之力最终也只能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下,就像几百年之后的鲁迅“呐喊”一样,依然无法凭一己之力去喊醒沉睡的人和装睡的人。
和光同尘,和其光,同其尘,只要身在俗世,又有几人能独善其身,万事皆醒?不过都是浊浪里的一粒沙而已,又或可是清流里的一滴水,混同于尘世,掺杂着飞沙走石。
04
综述
刘和平写下《大明王朝1566》这本历史巨著,并在2007年同名电视剧上映,尘封十年再次回归,15万人打出9.7的高分历史神剧,众多的老戏骨参演,被称为中国电视剧历史剧高峰之作 。里面的哲理让人深思,博弈的官商相处之道、上下级相处之道、甚至官场的生存法则与商界的自保法则,刘和平将此书的每一幕都写得极其出彩。
都说十年磨一剑,刘和平用了九年的时间从《雍正王朝》完成了到《大明王朝》的巨作,正如豆豆《遥远的救世主》里的“杀富济贫”一样,《大明王朝1566》亦是一场围绕不是“杀富济贫”的“杀富为贪”所牵扯出的一系列对于人性和千百年来的社会矛盾问题的探讨,直指传统文化的劣根性。
所以,在深读原著之后,感叹此书不愧是一部与豆豆三部曲媲美的佳作与神作,值得反复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