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如此良夜

你去问一个母腹中的胎儿，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妙，为什么他还要闭着眼睛，蜷曲在母亲漆黑的子宫之中？

你猜猜看，他会怎么回答。

00

少年拎着玻璃灯，去到屋外煤堆，用小锤，敲雪中的煤。

炉火燃一天了，到了夜晚，要再加点煤，敷上煤泥——少年临睡之前，炉火也睡了。

火是站着睡的，火不能像少年一样躺下去。

火睡了。狗睡了。房子睡了。围墙睡了。乡村睡了。土地睡了。少年也睡了。夜把一切都睡了。

人睡着了，会比醒着时更清明。白天太亮了，很多东西会看走眼，听不清，会错意，感觉不到。

睡着了的人，像一把敏锐的琵琶，不需要谁演奏，就会有好听的声音。

那些声音穿过火，穿过狗，穿过房子、乡村、围墙以及土地，去到很远的地方。

睡着了的人，像一棵笃定的老树，不需要移动，就可以到处去旅行。

那些脚步如风，如水，如气，如佛，如梦，如海螺，如洋葱，无量无边，无处不在。

如此良夜。

01

如果有一天，你慢慢老去，你会怎么去形容一个夜晚呢？

我是说，当一个姑娘，或是少年，意气风发，也有可能只是拖泥带水，离开他迷宫一样的青春，他会惦记几个白天？珍惜几个夜晚？

当一个人置身旷野，头顶星空，面对一堆篝火，他会想起什么？

夜是人的解码器。人进入夜里，就会进入某种阴谋与真实。

是的，夜色如酒。人呆在夜里，像小酌几杯，慢慢就会去到内心。夜色让人心里汹涌成海洋，但是人并不在意，人盯着手上的珊瑚，就已经很美好。

一个不懂夜色的人是可怜的。就像不懂爱的男人，对狐狸充满恶意。

02

如果有一天，我跟人说起夜晚，我会盯着他的眼睛，先跟他说起狐狸。

或者说，我会自言自语，诚恳描述我的记忆——从不曾有过教化，与生俱来就知道，就叫记忆——我没见过狐狸，一次也没见过。但是我记得：狐狸代表错过，辜负以及遗憾。就像舍利代表开悟，玫瑰代表爱情。

如果那个聆听的人不怎么样，我会跟他说起梦与海洋。我会问他，夜，像不像一个人逝去的青春？

如果可以更高一些，我们可以聊一聊修复、疗愈、回归以及别的事情。

夜色是更高级一些的皈依，更神秘一些的空门，夜色真的很适合朝圣。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这都没入门——你是富足的，纯粹的，你才能给，你才能爱；你才不至于托钵，你才不至于索取。

只有那时候，手上一本古龙，或是空空如也，就已经很荣耀。

03

那些无法品味夜的人，让他们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