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天分之一,就是能让父母头大丨《事品》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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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祖名入狱之前,父亲成龙对其很严厉:嫌弃他鞋子摆放不正,吃饭不够干净利索,干活也不上心,不积极。
他甚至还在拍戏的时候,很认真的对房祖名说,“你看看人家王力宏,又高又俊,人还勤奋,如果他是我儿子就好了。”
房祖名出狱以后,生活上有了明显变化,走路抬头挺胸,吃完饭自己洗碗,鞋子也终于可以摆正了。
成龙跟朋友感慨说,“这次教训太有效了,坐牢真好,最好让房祖名每年都回去坐坐牢。”
有记者问成龙,“为什么不花更多一些时间陪一陪房祖名?”成龙说,“我不会做父亲,我喜欢玩,我喜欢和几百人一起拍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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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电影《思悼》讲述过一个意味深长又戳心无比的故事——
18世纪初叶,朝鲜李氏王朝正值英祖即位,因长子早逝,英祖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小儿子李愃身上:刚一出生即册封为太子;稍大即安排名臣督导功课……但是太子李愃因自己为下女所生而从小自卑,他感受到的是不被重视,不被看见,不被承认,转而借用荒废学业与父亲对抗,宫门深深,千夫所指,一对父子终于渐行渐远。
在一个瓢泼猛雨之夜,愤怒与压制到极致的太子持刀闯入王宫。(未必是真想宰了他爹,更多只是想要公平对话和被肯定。)次日,李愃因意图谋反之罪被锁进米柜之中……在接下来的8日之内,这对生而为人的父子没有平等对话,只是各自回忆,一直到太子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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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拉斯名作《情人》如此开头——
我已经老了。
有一天,在一处公众场所的大厅,一个家伙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诚恳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耐看。那时你年轻,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如今洗尽铅华的容颜。
我现在看我爹,就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我爹比楚留香还年轻,但是我只爱楚留香,我不爱我爹。现在,我爹比独孤求败都还要老了,我爱独孤求败,我更爱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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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习惯记日记。我爹有一回随手翻看,说我的日记是“妖怪情书”——讲得很准确——我爹是内心纯粹坦荡之人,没有我这么多忐忑与困扰。奶奶去世,他让我写祭文,我问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奶奶说。他说,没有。
奶奶曾跟我说,“你爹小时候也很淘人。上学也要由他的几个同学,用葵花杆做好轿子抬着去。”我一直想象不出来我爹那种顾盼自雄、气吞山河的样子。倒是见过他年轻时打球,小老虎一样,恨不能将整个的世界都给撕碎。
但他身上那种对长者的敬重,对弱幼的爱怜,对道义的坚守,尤其他那双海纳百川的耳朵——我爹是绝佳的听众——好像是天生的。我爷爷说他,“一根肠子通屁股”。如此甚好,比我这种“山路十八弯”更多一些洒脱快活。至少,他不需要像我一样,必须随时随地想方设法去释放心灵深处那些妖怪。
《坛经》里神秀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我自己的真实体会是:人时不时升起来的杂念,其实好无耻好邪恶好不要脸的,自己都会吓一跳。所以写文章,更多的时候是在清理门户,刮骨疗毒。
六祖慧能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大根器,心里干净,他当然可以这么说。普通人不能。普通人这么说就成“杠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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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古鲁在全球范围内诸多场合分享过“如何赢得孩子们的友谊”——
1、不要把自己摆得太高;
(人都习惯自视甚高。一只鸡、一头猪都有极强的“边界”意识。)
2、投入专门的时间给孩子;
3、不要通过孩子实现野心;
4、允许他们有自己的打法;
5、不要再让他们为某事准备;
6、闪耀一点光芒,让他们渴望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也有人听过之后,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结婚之前,关于如何跟孩子相处,我自以为有不少绝妙的理论;可是现在,当我有了孩子,所有的理论都消失了。”——哦!这个纯属正常。来!亲爱的!抱一抱,表示非常理解。
我父亲就咆哮过一句话,“我教书几十年,带过很多调皮捣蛋飞檐走壁的学生。怎么一看见你我就头大呢?”我当时“罪孽”在身,不晓得该怎么宽慰他——后来自己做了爹,慢慢就开窍了——孩子的天分之一,就是能让父母头大。
我自家有个体会——我也只是个孩子——或者这么说:几乎每个人都是孩子,都不成熟,都欠收拾,都在进化。心理学将此现象称之为“内在小孩”,东方人的讲法,叫“赤子之心”,龌龊美丽都是它,端看每个人“厨艺”如何。
关于跟孩子相处,我还有一个更深的体会——当一个人心有热爱,TA就很容易跟孩子相处——因为所有的热爱,都很像自己的孩子。一个没有热爱,没真正体会过热爱的人,更容易去到摧残。因为TA不懂,没办法去到连接。生命之花刚要绽放,TA“啪”一巴掌下去,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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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写作为例;
1、不要以为自己在贡献真理。
我写作20年以上了,分享几个关键词:探索、试错、内观,疗愈、进化。
我喜欢一边写(原创)一边思考——用纸和笔完成独立思考——我没本事坐在一个地方,像一棵树一样独立完成思考;这其实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人去往未知的旅途,都是试错。如果你迷信真理,真理会让你走投无路,让你立刻停下来。
不信真理信什么呢?什么都不用信。就只是去经历和体验。经历什么都是暂时的,体验什么都是有限的。写作的过程,就是疗愈、内观、进化的过程。这个过程,必须亲力亲为,不能豁免。
写作最美的享受之一,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接下来(未来)会发生什么。就跟带孩子一样,或许风起云涌,或许幽兰满山……一切皆有可能。
什么叫真理。气数已尽,就叫真理。我不稀罕什么狗屁真理,我不需要谁丢给我一个“御笔朱批”的结论,我喜欢实实在在连滚带爬喜乐悲苦起伏跌宕的生活。
2、能专注,你就存在;不专注,你根本不存在。
我带孩子,第一时间关掉手机,全力以赴,就跟接待耶稣一样——待孩子如待耶稣——天大的事先撇一边。
写作也是。风声雨声,下笔无声;家事国事,关我屁事。孩子要疯,陪他一起疯;爬树观花,下河摸鱼,心无杂念就那么干。
视孩子为上师。视孩子为教练。视孩子为另一个自己。全世界就这么两只小猫,一起傻笑,一起逍遥,一起探索,一起困惑,没有裁判和观众。
写作也是。句读是我的呼吸,文字是我的细胞,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欢喜,我在这里活着,我在这里老去,不再有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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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写作啥也实现不了,尤其是野心。
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里写过两大绝世兵器:倚天剑和屠龙刀。
好倒是好了,还得看这样的东西到底在谁手里——你是要普度苍生,还是去荼毒生灵,其实跟刀剑无关——写作、带孩子,亦复如是。文字和孩子都属于TA自己,充其量人剑合璧,大不了高山流水。
没有哪一个爹可以借助孩子而荣耀——佛陀所以成为佛陀,并不仰仗《金刚经》——即便佛陀一句话不说,不标榜,不证明,不鼓吹,他还是佛陀。
写作,带孩子,一切热爱,它不是断头买卖,它是来日方长。《西游记》里玄奘取经回来,小说就结束了。但是对于玄奘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
4、文字一旦独立成篇,自成气场,自有生机。
汪曾祺先生说,“多年父子成兄弟”,这是亲子关系的境界之一。
电影《倩女幽魂》中,有一处破庙叫“兰若寺”。有人在那里重生。比如宁采臣;有人在那里死去。比如朝廷官兵。文章是贪嗔痴慢众生相,读者看到的是自己。谁会对你真正感兴趣?人都只会喜欢自己。
写的时候认真写,写完了就放下,再没你什么事儿了。带孩子也是。心有爹娘的孩子,一定心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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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真正有用的东西,“教外别传,不假文字”,一定源自内心。
这句话其实有点“飘”了。
人一生往往如此: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来了两桌的客人。你该怎么干?人不是靠1、2、3、4、5、6……教会的,人会的时候都自言自语1、2、3、4、5、6……
所以黄庭坚说,“书到今生读已迟”——会不会?钱到此生赚已晚——断气之后干不动的事情,闭上眼睛不能走下去的路,都不值得干,都是耍把戏。至少,百年之内,有待商榷。这句话就更“玄”了。
带孩子也是。真正开窍的孩子都自我发力、自动运转、自我孵化。这个世界上真正牛B的物种,没一个是爹娘教育出来的。比如孔子、老子、耶稣、穆罕默德以及释迦牟尼。
项羽刘邦,陈胜吴广,韩信张良,颜回子贡,金庸古龙,女娲伏羲,五帝三皇……谁能教育出来?
6、走心文字,自带光芒。
星辰不会顾虑是否能被看见,珊瑚不会担心是否已被埋没。
如此尘世,人只是极渺小的一部分。《西游》《三国》《水浒》《红楼》美不美?好不好看?已经跟写它的人无关——无关生智,局外生慧——我与我无关,你在你局外。这也可以勉强理解为一个写作者偶尔意气风发的臭牛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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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让你头大的,有可能就是特意来替你开心量,长见识,续慧命的。
无论孩子,还是写作;无论性情名利,还是恩怨爱恨……只要你还没有过,没有及格,你就会在同样的地方,一而再再而三地轮回,抓狂,无明愤怒,瞬间坍塌。没有谁可以装。所有的掩盖和逞能一律没有用。
所以不要担心内在的暗黑与破碎!闭上眼睛,梦里也有光;种子裂开,就能长成苗。
有一年在广州,一个老中医跟我说,“我听你尿尿的声音,想必是有什么心事吧?”我笑了一下,然后就沉默了。
后来在一处养生馆陪他秉烛夜聊,记了半笔记本。他说,“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绝望就是这人间有千万条道,你偏偏只走那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