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蓝发卡和方格手帕(下)
蓝发卡和方格手帕(下)
学校边上有一条河叫丽溪,这里树木葱茏,翠竹环绕,清澈的流水缓缓淌过。一座石拱桥横跨溪的两岸。学校在桥的东头,桥西都是平整的良田,平日里随着季节的变换,五彩斑斓。师生们在教学之余或者在晚饭后,常常散步过这拱桥,沿着溪岸边欣赏美景边缓解压力。在桥西通往下面溪水的地方,是一条小径,两边都是水竹,非中午时分,不见太阳,夏日里这里游人最多。为了便于纳凉,路边横架着许多条石,供人休憩歇息。条石经过日晒雨淋,已经变得乌黑黑的,靠近泥土的石架已布满了青苔。
一棵老楝树下也横架着一块条石,溪水就在树边流过,老根被流水冲得裸露了出来。挺拔粗大的楝树已显得古老苍桑,新枝老枝横斜交错,高处的枝杈里还有个鸟窝。有时他和她就靠在老树上看书、聊天,有时他们脱了鞋子,把脚放进流水里,戏弄着流水,让流水激起层层小浪花。
几个星期以来,他们经常在周日早些来校,傍晚的时候就出现在这老地方,一起看流水,看夕阳,美好的日子似乎跟他们的青春一样,蹭蹭地进步着,两颗青春的心共同在向往着美好的未来!
忽然,吴老师话锋一转:“同学们在传说,你给了朱振涛一块手帕,有没有这事?”
听了这话,许妍丽顿时涨红了脸,她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想听听吴老师的嘴里将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但时间像凝固了似的,空气也像是凝固了似的,时空都停止了一般,只有墙上挂钟嘀嗒嘀嗒声音在响。
那是几个星期前的事了,他们在老时间老地方出现在丽溪边上。她刚刚洗过的头发飘飘逸逸的,脸颊泛起了红晕,一对会说话似的双眼皮的眼睛水灵灵的,嘴唇好看而微微翘起。她穿着一件大翻领白衬衣,灰黑色的裤子与上衣得体相配,给人一种清爽简约的感觉。
他坐在老楝树下乌黑的条石上凝神贯注地看着书,晰白的脸庞在绿树掩映下,更加好看。他问她:“简爱为什么不愿跟表兄圣·约翰结婚,却愿意跟罗切斯特在一起?”
她说:“因为罗切斯特懂得爱情,她表兄只把她看成一个传教的工具。”
他深以为然。
在夕阳的斜辉中,清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流水无声无息。她轻轻地从裤袋里拿出了一块手帕,一块灰白色,四周有粗直线纹,中间又有稍细的三条粗线把手帕分割为九小块的方格——这是她半月前在供销社商店里花了八角钱精心挑选来的,藏在口袋里,一直没来及送给他的礼物。
他目光还落在前方的流水和翠竹上。她站起来把手帕在他面前抖开:“送给你的。”她脸上一阵红晕飞起,心里突突跳着。
“给我的?”他心头一热。
“是的,喜欢吗?”她说。
“喜欢。”他说,脸上眉飞色舞的。
就在上个星期,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女生们在训练垫排球,男生在跳远。他悄悄地向她走来,用眼睛示意她过来。她马上走了过去。他从里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袋来,迅速地它塞进了她的手里。两个人像地下工作者接头一般,没说上一句话,就分开了。她悄悄地溜到厕所里,打开一看,是一个蓝色的发卡,发卡是蜘蛛形的,共有12条脚向四面伸开,上面缀上了蓝色的珠子,每条脚的尖梢是金黄色的,非常漂亮,她暗自高兴。她又急忙把它装回到小纸袋子里去。
放学后,她就独自一人,留在寝室里,摆弄着那个蓝发卡,一会儿卡在头发上,一会儿又取下来。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嘴里还哼开了于淑珍演唱的《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啊,亲爱的人啊
携手前进,携手前进
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
充满阳光
她舍不得把蓝发卡戴上,就把它藏了起来。至今她还把它珍藏在她放衣服的小木箱子里。
她战战惊惊地对吴老师说:“有。”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她的耳朵里只听见吴老师说:“你呀你,你父亲把你送来的时候,你是怎么向父亲保证的?你把这些都忘在脑后了吗?”
吴老师继续说:“现在你们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不是季节的果实是苦涩的。青苹果好看,不好吃啊!”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跟你不知讲了多少遍了,就是当耳边风,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考上大学!你不是这样向我和你的父亲保证的吗?”
她抿着嘴不讲话,心潮起伏。
“妍丽,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谈话,如果再这样下去,你自己回家去吧,我也省省心。”吴老师像是警告又像是最后通牒地说。
一年后,他考上了东北大学政史系。她没考上。
她曾给他写过好几封信了,但没有回信。起初的时候,她恨自己瞎了眼,恨自己有眼无珠。她哭过,哭得眼睛像红熟的桃子一般。人也明显消瘦苍白起来,终日没精打采的。下半年开学后一月,她收到了朱振涛的一个寄包,里面只有一块方格手帕,别无他物,连片纸只字也没有,她伤心到了极点!
痛定思痛,恨定思恨,她决定重扬起生活的风帆!她坚信,只要自己自信自立自强,生活总会改变的。
她征得父亲的同意,再次到丽溪高中复习。这一年里,她很用功。虽然向她求爱的人依然不少,但她一概不理不睬。她横下一条铁心,把全部的心思都倾注在学习中。
她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就拿出那蓝发卡来看看,有时沉思半晌,不言也不语,似乎它是充电宝似的。只要看过这发卡,她就像疲惫不堪脚夫喝了酒似的,或者是大力水手吃过菠菜一般,就有了无限的力量。
半个学期后,期中考试,她的成绩列入全校前茅。一个学期后,她的成绩稳稳地站在全校前三名。
1980年,她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被浙江大学建筑系录取。
几度求学和搬家,她始终珍藏着两东西:蓝发卡和方格手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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